太累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累。

一只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谢知真吩咐道:“枇杷,去端一碗酸梅汤过来。”

谢知方再度睁眼,看向雪肤花貌的少女,声音微哑:“姐姐……”

前世里,姐姐这无微不至的关心,他只觉啰嗦,从未细细体会过。

如今换了种心境,始觉自己错过的,到底是怎样珍贵的心意。

“阿堂,该起身了。”谢知真这才搁下扇子,悄悄活动了下酸痛难忍的手腕,“申时开课对吧?起来洗把脸,快点过去,不要让先生等太久。”

谢知方“嗯”了一声,翻坐起身,接过枇杷递过来盛在白瓷碗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酸酸甜甜,还混了些薄荷的清凉,令人暑热顿消。

谢知方意犹未尽,对枇杷道:“再来一碗。”

谢知真止住他的动作,劝道:“到底是在井里冰过的,仔细喝多了胃疼。”

换做以前,谢知方必定要不管不顾地发一通脾气的。

可出乎意料的,这次他竟肯听话,顺从道:“姐姐不许多喝,我不喝就是。”乖得不像话,哪有一点儿混世魔王的样子。

枇杷和一旁侍立的青梅齐齐一愣。

谢知方已经穿好鞋履走了出去,留下句话:“姐姐,我下课了就过来,你等我一起用晚饭。”

弟弟肯亲近自己,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谢知真一路送到门外,直到人影看不见了,这才回房不提。

父亲谢韬是翰林院大学士,为了培养他这个嫡子,特地请了已经告老的周崇周老先生亲自教授课业。

老先生自然是学富五车,只是授课形式极为枯燥,满口之乎者也,动辄引经据典,掌握着催人入睡的独家秘方。

谢知方以手托腮,神游天外,然而到底肚子里装了前一世的经纶世务,周先生提问的问题,倒也都答得上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冲周先生鞠了一躬,倒把老爷子惊了个够呛,忍不住疑心这小子是不是又藏了什么坏水,准备折腾些幺蛾子出来。

无它,实在是谢知方平日里顽劣惯了,突然正经起来,由不得人不犯嘀咕。

回到流光苑,厨娘们正往桌子上摆饭。

一看菜色,谢知方又火了。

一道酱黄瓜,一道鸡汁煮干丝,两小碗红豆粥。

唯一的硬菜,是道香气扑鼻的八宝鸭,性情活泼的青梅小声道:“这还是小姐怕少爷受委屈,掏了体己银子让厨娘们加的。”

枇杷拽了拽她的衣袖,使了个不赞同的眼色,青梅撇撇嘴,到底住了口。

堂堂大学士家的嫡出小姐,竟然吃得比下人还不如。

谢知方抬脚欲把饭桌踹翻,想了想,竟然按捺下来,一屁股坐到桌前,端起红豆粥就喝。

谢知真端着盒谢知方最爱吃的盐津桃干,见他吃得欢快,笑道:“洗过手没有?怎么这样着急?”

谢知方将粥一饮而尽,大大咧咧地抹了把嘴角,道:“青梅,去,把灶上管事的叫过来,就说,爷有东西要赏她!”

青梅脆生生应了,掀帘出去。

谢知真似有所觉,安抚道:“阿堂,你顾好你自己的课业,不必为姐姐烦心,只要你好,姐姐就好。”

谢知方似笑非笑:“姐姐说的是,你且放心,我自有计较。”

不多时,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娘急匆匆赶过来,点头哈腰:“少爷,小的不知您今儿个在大小姐这里用饭,多有怠慢,求少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的计较。”

“没有的事!”谢知方指了指桌上的八宝鸭,“这道菜味道极好,怎么,青梅没把话说清楚么?本少爷喊你过来,是要赏你。”

厨娘偷偷觑了一眼,暗想应当是大小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这道菜是她花钱加的,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腆着脸道:“小的做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多谢少爷体恤,不知少爷是要赏小的什么?”

谢知方猝然起身,撩起衣袍就踹了过去,稚嫩的脸上是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狠戾之色:“爷赏你一记窝心脚!”

第三回巧机辩腹中忽作痛,险逃责姨娘终失策

毫无提防之下,厨娘“哎呦”一声滚倒在地,惊起一蓬飞尘。

只见一张肥腻腻的圆脸上,五官因疼痛而皱在一起,三分狼狈,七分可笑。

青梅“噗嗤”一声乐了,很有些解气之意。

谢知真被谢知方的动作吓了一跳,拉住他衣袖,道:“阿堂!”

谢知方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姐姐,不妨事,天塌下来自有我来担!”

好半晌,厨娘方缓过气来,暗自纳罕,大少爷年岁不大,为何有这般狠力?

她傍着李嬷嬷得了这肥差,就连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见了她也得客气一二,久而久之,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这会子被周围的丫鬟婆子们笑话,颇觉下不来台,不由放出狠话:“少爷,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要挨您这样的打,说句不该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谢知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不屑的气,重又坐回椅子上,夹起块八宝鸭品了品,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说得对,爷不跟狗说话,没的辱没了爷的身份,教人笑话!青梅,去请董姨娘与李嬷嬷过来。”

厨娘没想到谢知方竟真的要去请姨娘,若是把话说开,她这苛待大小姐的罪名落实,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她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道:“这会子过去,怕是要惊动了老爷,反倒不好……”

她算盘打得门儿清,少爷平时看见老爷,便如同老鼠见了猫,连话都不敢说上两句,如今听到老爷在姨娘处,必定退缩,不敢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