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娘娘!事到如今,就让陛下为您分忧吧!”她哭喊着朝已经陷入疯迷的太后磕了好几个头,起身时额头已经染上一片鲜红。太后仿佛浑然不知,仍旧抱着小儿子残破的尸身嚎啕大哭。
不多时,那两样东西呈来了。
躺在掌心的,真是一枚流光溢彩的玉印。李霁忘我地抚摸着它,冰凉温润的触感,久违的熟悉涌上心头。他知道,这其实什么也代表不了,当年他接过这枚玺印,仍旧一无所有。但是今天不一样了,他看着掌上这件理应归属天子的信物,心里砰砰直跳。
武阳侯一早被传唤进宫。他是在宫人领他绕开平时进宫的道路时,产生的怀疑。四周一片肃穆,像一座坟茔一样安静。宫里究竟是出什么事了?他有一刹那怀疑太后是要废皇帝了,叫他来维持秩序。但是这样一来,他那个便宜女儿不就白捡了吗?他得趁机为皇帝说几句话。
直到他看到越来越多的禁军士兵,才发觉情势不妙。皇帝穿着玄色冕服,在锦章殿正殿里正襟危坐地看着他。
武阳侯心里一沉,趋行向前伏拜:“臣见过陛下。”
李霁脸色阴翳,冷冷地说:“朕看,你这个太尉不必再当了。”
武阳侯惊出一身冷汗,莫非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竟也轮到了他的头上。
只听得皇帝忽的语气释然,道:“太后突然病重不能视朝。朕还需要舅舅多辅弼,丞相为百官之首,朕打算换你来当,朕最是放心。”
武阳侯如释重负,后怕地想,妹妹看来是不中用了,他要赶紧调转马头,表示忠心,想着,他连忙伏拜谢恩,只字不问发生了什么。另外半边虎符被拿走的时候,他还真有些迷惘不舍。甚至多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好像殊然不觉,还含笑对他说:“卿当勉励之!”他安慰自己,三公当哪个不是当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以后他还是要勤勉恭谨一些,在这个位置上好好干下去!
百官当日得知了这个人事调动。
宣布朝集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们有的都来不及仔细整理,歪着冠,垮着腰带,匆匆忙忙地赶进了宫里早朝。车马横斜堵塞在御道上,长嘶急鸣。急着赶进宫中的臣子们,连笏板都撞在了一起。
李霁久违出现在众人面前,高踞御座上,俯瞰群臣。当年第一次御门问政时,他觉得一切那样神圣,向往君臣之礼,心热切地跳动。而今他终于深谙这群臣子两头下注、见风使舵、色厉内荏的本性,冷酷地想:从今往后,朕要像牛马一样驱使这群人!
他不动声色,面带悲伤地宣布太后病倒的消息。
朝中喧涌起一阵尘嚣议论声音。
那道座后垂下的黄绢御帘被风卷起,飘飘荡荡,后头空无一人。
阿环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掖庭里了。於姑正好走进来,携起她的手:“姑娘,陛下让我来看看你。我给你诊个脉吧。”
阿环把手抽了回来,对她说:“於姑,你去看看其他人吧,今日宫里大概有很多人需要救治。”
於姑摇摇头,叹口气说:“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我还是去太后那里再看看吧。”
她走了。阿环在空无一人的房里仰面躺下,觉得深深创伤。这是个可怕的地方,哪怕她继续容忍,在这座皇宫里的女人要顺心如意,仍旧像一个无解之局连太后这样聪明的女人也不行!她想着,目中涌出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倒灌进了耳朵里。
她在脑海里想象灵兮的样子,她素未谋面的阿娘,临死前倾尽全力保住了她一命,没有陷落在株连当中。她幻想灵兮是个极美的女人,在识海温柔地看着她,也许会安慰地抱着她,教她该怎么做。
可是,阿环从来没有能够真正见到母亲,从母亲那里得到,她所幻想的关于如何做一个女人的指教规训。也许她就是没有继承这种智慧,此刻才会这样纠结、难受。
想到这里,阿环的眼泪扑簌落下。
她痛苦得面容扭曲,在内心大喊:
“苍天在上,求求你,给我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吧!”
秋后 < 素女 (古言,1V1,高H)(十三元)|PO18情愛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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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
铡刀铿锵地降落下来,人头落地,殷红的鲜血哗啦啦地顺着刀片流淌。
刽子手的脚往前一踢,躲开喷溅的颈血,不假思索地开口喊:“下一个!”反握的鬼头刀,拿粗麻布擦过。下一个死囚已经被拖上来,躺在刀下又哭又喊,刽子手并没有动作,骂了句娘,抬头冲着高台上的监斩官喊,“大人,刀钝了,得磨啊!”
“怎么如此磨蹭啊。”监斩台上的御史擦一把汗,嘟哝道。他旁边的同僚喝着茶,在刑场一片震天动地的哭喊声中不紧不慢地说:“磨吧,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有好多人要砍呢。”
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冯氏的族诛恰逢其时,正好赶上白露降、寒蝉鸣的秋后。
自今秋太后突然抱恙,到今日也不过十几日。禹王后冯氏突然卷入谋反案中,行径穷奸极恶,大逆不道,抵夷族之诛,事涉多名高官。天子训练的亲卫径直闯入一户又一户府邸当中,连夜捉拿乱臣贼子,火光照亮他们锃亮的鹖尾冠,身披的明光铠,与簇新的铜印墨绶。
皇帝念及骨肉亲情,指派了新国相到禹地去,要铲除犯上作乱的幕宾,匡正兄弟的言行。禹王忧惧之下,一病不起,竟再不接见外客。
坊间流传一些关于此事的耸人听闻的传言,盖好事者随口污蔑、居心险诈编造耳,当然都不足为信。
同僚想到此处,往一片惨淡的台下看了一眼。肃杀的朔风卷动着枯黄的衰草。上头一轮昏昏沉沉的日头,半死不活地映着行刑场上的衰残的人影,将死囚们身后的亡命牌上,那个墨笔写就的“斩”字映得发亮。
刽子手开始磨刀,铮铮然的鸣声,穿彻死囚们的嚎哭喊叫,盖过周遭围观的人群的喧闹,一路传遍了整个刑场。
御史又开始抱怨了:“廷尉是怎么做事的?这么多死囚,都不把嘴封上,任由他们在这里鬼哭狼嚎。多吓人啊,监斩这几天,我夜里都在做噩梦!”
同僚饮了口茶,说:“你既然对廷尉这么多牢骚,不如写个折子,让陛下的眼睛过过目?”他朝旁边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另一新设的高台上,一个身披绣衣手持节杖的官员正襟危坐,威风赫赫。这是皇帝额外派来监刑的人。
御史闻言色变,摆手道:“我可不敢,惹谁不好惹廷尉做什么呀。”
自从皇帝复朝,对外只称太后病情加重。“圣躬违和”一词在本朝业已滥用,朝中鲜有人敢过问太后的御体。
皇帝重回朝堂上,与先前大为不同,只字不提什么改不改革的事情,只召集百官复议赵、王案,并要求太后寿辰照办,群臣祝寿的贺表也要按期提交。这贺表太后能否看到无人知道,陛下肯定是要亲览的。为今之计,只有赶紧把那些“玄牝之门”、“以为天下母”的词句都删掉,换成“天者万物之祖”、“天子作民父母”,斟酌用语,小心从事。不然下场就在眼前。三公风雨飘摇,太尉空缺,丞相更替,御史大夫自杀,百官动荡,窃不自安,也就只有廷尉不动如山了……
“怎么这么会缘上雅意啊!”御史忍不住感叹,想起朝野风闻从冯氏府中查抄的一箱大臣往来信件。和光同尘,泥沙俱下,满座朱紫又有谁真正能干净呢?这个谋反案恐怕短时间不会轻易结案了。
念此,他背上的汗浸湿了官袍,往台下喊:“刀磨好了没有?今天的头,就不要拖到明天再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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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章殿阶前蹦上来一只促织,金屏翠幔,在暮秋冷色里萧索地沉默着。
皇帝政务繁多,百忙之中仍旧保持向太后恭谨问安的习惯,不敢怠慢。
殿外严防死守的众多禁军,与殿内稀稀落落的宫人形成鲜明对比。太后自重叠的屏风后缓慢走出,穿件灰净袍子,不事铅华,面色看着倒平静。直到李霁的目光扫到她鬓上缟素绢花,银饰插得满头白纷纷,哑然失笑:儿子给母亲戴孝,天经地义;母亲给儿子戴孝,真是亘古未有。
太后见到他,不假辞色,甚至懒得看他,从玉钵里拈两颗餧食,给架上鹦鹉喂了,自顾地叹气说:“哀家是做不成尧舜的母亲了。”
李霁失笑,面带愠怒在宫苑当中徘徊,最后忍不住走到含凉殿外。殿里头要过冬了,暖如春日,袅袅烟匀,百和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