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三浅一深 陛下起来 2573 字 6个月前

很快弄来棋具博筹。两个人无事就下棋,一开始阿环不大会下,屡屡落败。

长秋给她讲:“玩这个,就是用散去吃枭,下克上。你不知道,那些人赌起来,杀昏头的,吃掉一个枭,比苦苦到盘中牵鱼还管用呢。”

阿环又霎然想到陛下杀人的事,幸好她已经离得很远,没人再盘问,眉头展开。

兴许是无旁事牵挂,长秋又教的好,阿环的棋艺进步飞快。有一天,竟然赢了长秋。长秋笑着拍手说:“真正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我再叫几个会下棋的来教你。”

阿环忙道:“可别这样说,我怕他们避之不及。”

长秋笑了:“宫里人就这样,无非掂量你得罪了陛下。可是你还给太后做事,难道太后的面子也不顾了吗?”

她讲话比从前坦率许多。

正说着,上林苑来了位天子侍中,将今日御笔经文献上。

看见那一卷卷帛书,阿环眸光滑过卷中翰墨,墨迹新干,心里泛起淡淡波澜。经太后规训,皇帝字认真了许多,亦秾亦纤,翩若惊鸿。叫她想起他本人来。

她低头将那帛书理好。十二部经已抄写大半了。

到锦章殿,宫人收了经文,让她去正殿见太后。

阿环跪在帷帐外,恰好听见皇帝在里面说话。她不由心里一紧,怕见他面,又想他现今玩得如此快活,总该是有些淡忘了。

皇帝在里头说:“弓箭武器都不够用了,朕想开武库。”

太后有些无奈:“怎么?就为了你苑里那几只虎豹豺狼,动用国家兵器,也太儿戏了。哀家听说你还动用了禁军里的人陪你围猎?”

“确有此事。”皇帝坦率承认,“朕也觉得单纯为了围猎,是有些兴师动众。朕实在不该。”

他旋即话锋一转,建议道:“既然如此,朕看,不如今年秋天的校阅禁军也放到上林苑,军用从武库一并拿了运过去。朕当然是为国家着想,鼓舞士气啊。”

以为皇帝破天荒反省自我了,实际上却是变本加厉。太后哭笑不得,冷声问:“这是你哪个随从怂恿的主意?”

皇帝语声中带着浅淡揶揄之意:“朕觉得甚好,就算朕的主意罢。苑中熊罴野兽,凶猛矫健,恰可以佯作敌人,朕还打算凭猎物数论功行赏。这不是比从前阅兵的虚张声势强得多!”

太后没答话。从前看皇帝,觉得他年轻不懂事,一心要革新朝政,心里暗讽皇帝是过家家酒。如今皇帝真建议在上林苑搞这种儿戏了,一时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总有些迂直的官员囔囔着陛下不可久辍朝,她还得装模作样把这些折子都送给皇帝亲自阅览批复,每次提心吊胆,生怕皇帝福至心灵,又创新出比上回那两道诏书更曲折的施政办法。

好在皇帝如今玩疯了,这样的折子也一概不回。

现在,皇帝自己要大动干戈、舞刀弄枪,更没有余力顾及朝政了。她要让朝臣们看看,她可不是有意要行专权之事,更没有隔绝皇帝在军国大事上的权力。

太后皱着眉头,最后只冷笑说:“去问问你舅舅,他是太尉,这事理应问他意见。”

皇帝说:“那是自然。”

里头聊了几句,安静下来。

阿环心中紧张,但见帘子一掀,李霁看见她,怔了一下。

四目相对一瞬间,他眸光一颤,旋即移开,匆忙抬脚从她身边过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态,走过去了才有点懊悔。他好奇她是否同他一样会睡不着觉,憔悴消减,她在宫中的时候会不会有点想他,她有没有后悔,还是仍旧铁石心肠?

初时的愤怒没有那么强烈了,他现在很想回头再看看她是不是还跪在那里。但最后没这么做。他头一次恨自己身为天子,周围跟着那么多人。

贿赂

阿环走进帷帐里。太后忽然要亲自召见她,意思捉摸不透。

她思前想后,自己在太后这儿最大的罪状,莫过于待在玄元殿里,却叫皇帝避退叁舍,躲去了上林苑。段胜没敢再派她去上林苑跟着,毕竟皇帝是他正经主子。

太后坐在黄花梨螭纹椅上,缂绣金线祥云的丝袍垂下来,落在阿环眼前。她听上去并无不快,声音缓和地说:

“这段日子,你看顾皇帝,传送经文,也辛苦了。”

阿环哑然失笑,她好久不见陛下了,只好答:“妾资质浅薄,执事怠慢,不敢言辛苦。”

太后拨弄案上茶碗,她当然知道皇帝这些天连玄元殿都不曾回,望之不似人君。

碗中茶沫浮沉。幽然地,太后便想起御史大夫的辞呈,恢复早朝的谏议,甚至还有她的近臣想把女儿塞进后宫里来的提议。得知此事,她愤怒万分,这些人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可是却一点也不顾念她的恩德,生怕她人走茶凉!

待她百年后,这些朝堂上的衣冠禽兽,还不知道会怎么诋毁她,诸如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恶语是早注定的。皇帝日后倘若真做出什么功业来,那她就更要被戴上泥古不化、目光短浅的帽子了。

那些在她庇护下过得悠游自在的生民黍离会追怀她、感念她吗?压根不会。史笔如刀,握在那帮子士大夫手里,千秋万岁后,会将她的身后名雕刻成什么样子,简直不敢想。

想到这里,太后看看脚边跪着的少女。她和皇帝在观中闹得什么矛盾,太后不必深想就能猜到,竟然在她身上觉出了点高蹈绝尘的隐士风范。皇帝能给这个女人的,君王的垂青,男人的爱幸,在她这里全没有用!

想到这里太后就觉得心里畅快,抬手淡淡道:“芳姑,带她去领赏。”

阿环不料自己懈怠许久,竟还得赏,心中惊讶。她微张开口,想提出宫的事。却听得芳姑向她道了声“请”。

太后看她神色懵懂,莞尔一笑。

阿环并未觉察。那几匹绫罗递到手里,有些发沉,好歹捧住了,屈身谢恩。

芳姑笑着悄悄提点她:“太后抬举你,这绫子就别都换钱了,做两身符合身份的体面衣裳才好。”

她愈发莫名,手捧这几匹贵重的布料从锦章宫出来,穿苑入殿。掖庭的宫人纷纷朝她投来目光。

现今她已经习惯为人侧目,但当她回到寝房里,将这流光溢彩的烫手山芋在向南的尊位放置好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浑身失力地躺在榻上,发出了一声长喟。

李霁迟早会知道太后赏她的事情,他会作何想?

散花绫、蒲桃锦,很快织成新衣。阿环站在铜镜前,长秋左右绕着她整理那修长的裙裾、连绵的衣带。

镜中的女子穿着蹙金疏绣的广袖合欢之襦,鸦青鬟发,翠袖微张,粉腕修长。两支步摇垂到她额角,金银明灭,光影摇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