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吵架,是我现在才明白,原来父女一场,”她坐起来,和春芙平视,春芙看见她眼睛里海一样深的无助和委屈:“也就那样。”
话音刚落,徐月岚的眸子里就漫上一层水汽,水光闪闪,就像她送给春芙的那个双层金箔琉璃珠子。
春芙忙拍拍她的背,心疼不已:“这是怎么了啊?”
徐月岚抱着自己的膝盖,盯着波斯毯上那些被她丢弃的各国珍宝。
“我六岁就随他走商队了,西出玉门,南下交趾。”
“我见过塞北黄沙卷天,看过南洋绿得发黑的海水,和西边那群大胡子人做生意。”
“我骑马,骑骆驼,甚至自己开过船掌过舵。”
她的声音越来越抖,“我以为,我阿爹愿意让我做天底下最自由的姑娘。”
春芙微微皱着眉头:“难道不是吗?你从小去过那么多地方,都是你阿爹带你去的,他还让你和他一起做生意。你很小就会挣钱,你多好啊!”
“对啊,我多好啊……这么好的女儿,他还是要让我成亲……”
徐月岚把头埋在双膝,肩膀颤抖。
春芙恍然大悟:“原来你阿爹让你成亲啊。”
她慢慢抚拍徐月岚的背,试探着劝慰道:“是谁呢?也许……不是坏事呢。”
“什么为我好!什么年纪到了!”
徐月岚猛地抬头,朝门外大哭大喊:“他要是一早决定好要我嫁人,干什么要让我游走四方!让我知道了自由自在的滋味又把我关起来!”
邱春芙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崩溃的姑娘和自己认识徐月岚的联系起来。
徐月岚是祁梁首富徐澄的独女,是春芙朋友里最肆意的烈风。
她的母亲因难产离世,徐澄对她视若珍宝,二十年不续弦,亲自抚养。徐月岚小的时候,她家还不是祁梁首富。徐澄常年走南闯北,哪怕条件再艰苦,他都要把女儿带在身边。
徐月岚也继承了阿爹的生意头脑,从小就对做生意展现出极大的兴趣。
风霜相逼是她的棋盘,利益相争是她的棋子。
她的无限快乐在于每次经商都会遇见天南海北的人和物。一切新的东西都是价比黄金的宝物。
徐月岚一直记得十二岁第一次独自和突厥人谈判周旋买下一批上好羊皮的时候,阿爹眼里的欣慰和赞赏。
此后八年里,失败成功,劳累饥饿她当寻常便饭,和着汗水就吃了。
徐月岚的少女生涯里,满是带着商队骑马走天涯的豪壮。
她特别自豪自己是徐澄的女儿。她有全天下最好的阿爹。
她以为,在阿爹的培养和支持下,她的一生可以一直这么潇洒壮阔下去。
直到这次和阿爹从大宛回来。
穿越最后的沙漠区域时,落日烧红的瑰景呈现在他们一行商队眼中。黄沙铄金,红阳斜坠。整个沙漠里两种颜色鏖战。
血色残阳映照在徐月岚身上,给她系上一件光华璀璨的纱衣。
她盘算着回祁梁之后给邱春芙讲故事时,还得把这么漂亮的景色告诉她。
“闺女,八月一过,你是不是就二十了?”徐澄牵着匹青骢马,马背上坐着徐月岚。
“对啊!阿爹今年要送我什么礼物?”徐月岚在马背上蹬晃着双脚,“我今年想要更有意义点的礼物!去年你给我的玛瑙手串漂亮是漂亮,但是意义不大。今年我给你个题目,你得好好作答啊”说着低下腰去,拉拉徐澄的幞头巾。
徐澄呵呵地笑着,乐于纵容女儿的小调皮。
“哎呀,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他回头看着女儿颇为感叹:“当初那个小团子都长成大姑娘咯。”
“那可不!你闺女现在可是能叱咤西域的第一女商人!”她在马背上回望他们的商队和货品,如同审视自己的江山。
徐澄把女儿的得意收进眼里,转头看向前路:“阿爹会送你最有意义的礼物。”
10.玉粒金莼(二)
当晚驿站内。
“成亲?!”徐月岚不可置信:“阿爹你梦魇啦?我怎么会成亲呢?”
“闺女,”徐澄比出两根手指:“你今年可二十了啊,不准备未来的日子,以后只会越来越难走。”
“我以后的准备就是做一辈子生意啊!我们家那么有钱,还怕以后?”徐月岚揪住徐澄的胡子,佯装生气:“难道你还怀疑你女儿的能力?”
“阿爹不会害你,”徐澄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爹也是千挑万选才决定郁家。他们家从圣上登基以来几乎是平步青云,圣上青眼有加……”
徐月岚甩开徐澄的手:“不是吧,你认真的?”
“当然,阿爹都和郁家说好了。郁家是什么人啊,祁梁城里多少人攀都攀不上。要把你嫁过去,咱们家都是出了血本的。”
“还要我倒贴?”徐月岚抱臂斜眼打量徐澄:“阿爹,咱们家是生意人,从咱们这捞钱出去,你打的什么算盘?”
徐澄捋了捋胡子,眼神躲开,“阿爹还不是为你好。你只记住,阿爹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阿爹一生的心血都是为你。”
徐月岚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十分陌生。
从前那个教她不服输,鼓励她在做生意中越战越勇,支持她开辟自己的商道的阿爹,在自己的婚姻面前,换了个人一样。
回去的路上,徐月岚无时无刻不在反对成亲这个主意,可徐澄充耳不闻。一回祁梁,徐月岚立刻把反对变为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