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京的日子定在六月二十五,薛瑜带人送他出城, 往常见到的华盖仪仗并没有搬出来,整支队伍寒光闪闪, 透着一层肃杀之气, 背后旗手持着旌旗, 在风中烈烈招展。
皇帝骑在马上,身姿挺拔雄壮,被阳光一照模糊了面容,乍看根本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说是三十岁的壮年也有人信。
最好的玉钢铸成盔甲, 手中长戟锋利得像要刺破云层, 背背长弓,意气风发。
跟在他身后的将领一半是中年人,一半是年轻人,个顶个的威武, 骑着的高头大马有些年纪还小,显得稚嫩极了。隆山马场自从有了足够的马草和保温手段,存活下来的骏马数量激增,他们骑的马,也都来自于这里。
军医队伍跟在后面,其中三分之一是太医署新培训出来的人手,年轻人朝气蓬勃,攥着缰绳的手放在胸口,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再后面的是辎重队伍,绝大多数军械还蒙着油布没有彻底组装起来,但光是组装起来的几个新式吊车和投石车、重弩,就足够抢眼,铁木巨石,这是属于战争机器的魅力。
明晃晃摆出来的军队、战马和军械,都是齐国积攒下来的底气。
京城中堪称万人空巷,跑出来看帝王带兵出征,被禁军拦在路边,也一个个伸长脖子在看热闹。有心上人在军中的少女,追赶了几步远远投来花朵,期盼着出征的将士们早日归来。
倒是有僧人和道士出来念经的,但安阳城信奉这些的人太少,皇帝又是出了名的不喜这些,他们做完祈祷,一个个挽起袖子表示“今日义诊”、“今日施粥”来为远征将士祈福。
安阳城中气氛热烈又盛大,有年纪略长些的,忍不住擦了擦眼角,不由得想起十几年前,上一次皇帝御驾亲征时的模样。
那时止戈城大败,先太子身死,追随先太子出巡的士族子弟和军勋子弟们,葬身沙场的不计其数,京城处处挂起了白布,哭声整天。出征的皇帝带着哀意,前去报仇、前去保护家园。
但这次他们出征,是去救援、是去帮忙、是去将狄罗人彻底驱逐出中原。
这让人怎么能不喜,怎么能不振奋?
骑着白马的年轻太子跟在皇帝身后,虽不如皇帝威武雄壮,但也是少年挺拔如竹,锐气凛然,他们并肩而行,像是一个时代的传承。
过去的襄王、如今的太子,可以说是在京城人眼皮子底下飞速成长起来的,天然就带着一股亲切感,她变得越来越好,京城也随之越来越好,私下里流传着的所谓“气运”之说,十分有市场。
没能亲眼看到册立太子和之后太子祭告太庙场景,是看着薛瑜搞出来清颜阁、又被册立襄王后的一大遗憾,但上位后火速公布的京城人大礼包、供暖等基础建设和京郊工厂等等建设计划,都足够京城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薛瑜穿着正式的朝服一直送到城外,看着高坐马上的皇帝,拱手拜下,“愿陛下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愿陛下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跟在旁边的朝臣们紧跟着重复,声浪传出很远。
皇帝回头看了看薛瑜,又看了看多年没有亲眼看过的安阳城门。
安阳城早已不复他记忆里的灰扑扑,新砌的城楼、城楼里隐隐可见的寒光兵器、新刷的城墙、新挖的护城河和城中的宽阔大路,皆透着勃勃生机。
“师父,你们一定要把狄罗人打得屁滚尿流回老家啊!”
人群中一个喊声越过声浪窜了出来,薛瑜眼皮一跳,瞬间听出了这有些破音的声音是薛玥这个皮孩子。
国子监内随行的新一辈将领,这次捞到了出征的机会,在家养老的已经上不了战场的老将军们有一个算一个被自家小辈挖出来去国子监上课,自己跑得飞快。
坐在马上的李娘子没忍住笑了出来,她身边带着的一部分女兵也闷声笑了。
被搀着走出城外的李父,遥遥望着骑在马上的女儿,向来都是骂人的嘴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好啊,真好。”
有了军功记载,李家的爵位几乎没被怎么限制,就迅速通过了,李家打秋风、说风凉话的远房亲戚们再也不敢阴阳怪气,反倒得笑脸相迎,求着这位新上位的将军通融一下,安排安排亲戚。
当然,结果自然是一个都没被选入营中。
跟随皇帝离开的大军里,不管是医者还是将领、匠人还是兵卒里,都零零星星出现了女子的影子,虽然数量不多,他们也尽可能地把自己往男子的模样打扮,力求不要太过扎眼,但放到出来看热闹的京城人眼中,这就是足够大的变化了。
隐隐约约的,夏日的暖风刮来几句议论声。
“看见没有?你这死丫头,拿不住针线,也得好好学个本事知道不?”
“诶哟,阿娘!”
薛瑜目送着皇帝远去,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藏在人群里送师父和师长们离开的薛玥,眼看着兄长拢着袍袖带着送别的群臣折返,小心脏直打颤,看着人走过自己藏着的角落,才松了口气。
一口气没松完,就听到一声含着笑意的声音,“公主,殿下请您过去。”
薛玥回头,对上一张娃娃脸,再看到旁边自己的小伙伴们被拎着衣领子让开了位置,脸皱成了苦瓜,“好哦。”
她刚走一步忽然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再一看,有两个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人群边缘,不由得怒从心头起,“陈关,去把余七给我抓回来!”
说好的一起呐喊同甘共苦,一个也不能少。
“阿兄,我错了……”
薛瑜看着被拎回来的十几个还没长开的小朋友,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放下手中的奏折,“你错哪了?”
学会了迅速认错的薛玥卡住一下。
是啊,她错哪了?
今天国子监专门放了假允许他们出来,她和小伙伴们也做完了作业,更是没有冲到前面去添乱……
薛玥试探着回答:“我……不该大喊大叫?不够端庄淑女?”
薛瑜敲了她脑门一下,“你虽然是公主,但要你端庄淑女做表率的话,就不会放你去踢球了。没什么,就是看到你在那里,又没带仆从,怕你挤出来出事。下次要喊,记得聚集你的同窗一起喊,稀稀拉拉像什么样子,一点也不团结。”
薛玥反应过来,薛瑜让人来抓他们,压根不是要责怪。她松了口气,委屈地凑上来要兄长揉脑袋,“阿兄板着脸,吓到我了!”
薛瑜摸了摸她根本没用力打的脑袋,似笑非笑地转向其他被拎来东宫后,看着薛玥撒娇,要么目瞪口呆,要么紧张得像个鹌鹑的小朋友。
“对了,这是余七吧?长高了不少,看上去是习武的好苗子,陈关,去好好教教。”
薛玥脸色爆红,这才想起来她不是一个人被叫过来,她忙不迭起身,撑起严肃表情整了整裙子,开始告状,“不用练了,跑得那么快,习武做什么啊?”她对小伙伴没有义气的行为十分愤愤不平。
长得高高瘦瘦的少年余七欲哭无泪,“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草民只是想去买个冰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