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1 / 1)

崔齐光三人被通知了离开时间,听到明早离开,还有些紧张的姐弟俩就松了口气。他们不清楚原本薛瑜就要返京,只觉得这样紧张的安排,应当是真的将他们的事放在了心上。

他们被流珠安排到隔壁院落住下,就近监视和保护,交代了仆从几句,流珠微笑着告退。崔齐光站在房门前,回头看了看姐弟俩。

“是妾之过,一路多仰赖崔郎庇护,却不曾与崔郎交心。但兹事体大,还请崔郎原谅则个。”黎七公主内疚地小声道歉,崔齐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叹了一声,“……算了。”

换成是他,身带重宝要来交换国家和自己的未来,他也不敢在路上告诉别人。

不过,黎七公主和十二皇子在宫中受到的教育一般,今天没有搞砸,拿出玉玺为的更多的是国而不是自己,倒是让他高看了一眼。

“崔阿兄。”十二将玉玺的盒子重新装起来背在身上,牵住崔齐光的衣袖,按辈分算,他本该叫崔齐光侄子之类的,但年纪放在这里,路上赶路逃跑时,干脆就简单叫了兄长。

黑黝黝的眼睛看起来纯稚认真,崔齐光掐了自己一下,从昏沉的疲倦里清醒了几分,“殿下?”

十二眼巴巴看着他,“崔阿兄觉得,襄王真的会劝齐皇出兵吗?”

“你不知道吗?”崔齐光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脸,对这个看起来稚嫩实际上聪明过头的小家伙有些无可奈何。

他心里生出一股叹息,若是没有国破,若是崔家还平安,选定的十二皇子上位后,这样聪明透彻的十二,未尝不能撑起黎国。

但这都是假如了。

“我觉得,应该是可信的吧。”十二低头掰着手指,“襄王没有要我们的玉玺,也没有把我们赶出去,还说黎人就是齐人……我刚刚在城门前听人说,信州北几城百姓被襄王派人专门去迁走了,她做事,总该有头有尾。而且……”

“而且什么?”崔齐光听着十二从自己看到的事物出发进行的分析,虽然有些片面,但也相当不错了。

十二仰头看着他,“而且,崔阿兄在带我们单独赶路的时候,对大家说过‘就算不信齐国,也该信襄王’,我相信崔阿兄。”

崔齐光脸上发烫。

他带着人从平川城紧急撤走,没走多远就撞上了策马狂奔出来的姐弟俩,他们连衣裳都没换,是再显眼不过的靶子,不管是抢劫还是劫持,都是第一个遭殃的。

再考虑到叔父要他来齐国求援,带剩下的崔氏族人活下去,两件事权衡了一下,他就决定先来求见襄王。去年出使后回国时,他带人东躲西藏抄近道回京,还记得几个小路,正好能绕开城池,尽快前往东荆。

但跟着离开的人太多,他不可能什么都不解释,就这样丢下崔氏旁支的老人妇孺留给惊惶的人群,那样他们会以为他逃跑了,秩序和底线被打破,剩下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他以自身担保,做出了许诺。

他一定会回来,齐国、起码齐国的襄王,一定会帮他们。

但这样的许诺和信任在赶路中被焦虑和混乱压下了许多,帝王无情,黎皇着实不是个好的例子。

“早点休息,明天你们谁跟着襄王走?”崔齐光刮了一下十二鼻头,强打精神询问起明天的安排。

他是一定要回去接应的,带来的银子还能买些干粮带去,落魄帝姬和皇子之后的路怎么走,他也爱莫能助。

十二举起手,“我去。”黎七公主扯了他一下,有些不赞同,十二挣开姐姐的手,“我是皇子,他们会需要我的。”

崔齐光心口发涩,虽然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看着小孩这么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定位,知道自己能被利用的价值,还是让他有些难受。

正说着话,院门吱呀响了一声,仆从小心地打了个招呼,又询问崔齐光,“崔使君留下还是折返?回去的话,殿下为你另有安排。”

襄王着实是个体恤臣子的主君。崔齐光躺在久违的床榻上,手边放着收拾好干粮和一点常见病药丸的包裹。他侧过身,一行泪自干涩的眼眶涌出,滑到了被子里。

奔波中顾不上伤感,也顾不上喊累,他是崔氏嫡枝最后的血脉,也是最靠近成年的男子,该担起崔氏和信任崔氏的百姓们的担子。但襄王的态度让他放松了许多。

梦里,他梦到了那天叔父一身缟素,站在城墙上目送他离开。

他再清楚不过,或许齐国出兵能救黎国,但平川城,几乎不可能幸存了,叔父留下,是在为黎国尽最后的心力。

隔壁的姐弟俩也快睡着了,黎七公主揽着十二肩膀,迷迷糊糊地叮嘱,“要小心。”

“好。”十二轻轻应了一声,“阿姐也要握紧剑,千万别松手。”

崔齐光醒来时天色刚刚泛白,习惯了赶路时的颠簸紧张,虽然没睡够,还是爬了起来。他摸了摸包裹中的匣子,轻手轻脚地出去,询问打水的仆从,“方女史现在何处?”

仆从摸不着头脑,“方女史?呃……前几天回来过,但是又出去了。做什么去了?小的也不清楚,好像是殿下派了别的事一直在忙吧。您是有话要递?”

崔齐光神色难掩失望,“没什么。”

仆从被嘱咐过要好好招待这里的几人,他想了想,“您要是着急,不如去拜见殿下,请殿下帮忙?别人找不到,殿下应是能寻到他的。”

背后屋子里,十二开门出来,见崔齐光站在院中愣了愣,扬起笑脸,“崔阿兄也这么早?”

崔齐光看他一眼,“我同你一起去见襄王殿下。”

薛瑜四更天的早餐吃得相当热闹,又命人去拿了些吃食过来分给两人,吃完才让人领着十二皇子去做出发前的准备。比起昨天受到接二连三惊吓/惊喜时的状态,薛瑜已经平静了许多,她看看崔齐光,“齐光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崔齐光抿了抿唇,“臣回、臣此去黎国,恐路上遗漏,辜负叔父所托。因而,臣叔父所赠之物,请殿下代为转交方女史,再请方女史交给钟三夫人。”

他取了一个单薄的匣子出来,看起来装饰性远高于实用性,并不适合储存东西。薛瑜目光微凝,仔细看了看匣上花纹,和在如今改为钟宅的钟南嘉屋中看到的木匣装饰找到了几分相似。

“是什么?非亲非故,恐怕不太合适。”薛瑜神色不动,没有立刻答应。

但在崔齐光提到钟南嘉时,她心底就有了猜测。

“钟夫人是叔父的义妹。”崔齐光指了指匣子,“这个匣子曾是与钟夫人的妆奁一起打造的,叔父说可以以此为证。”

若不是找不到人,他大可去寻那位亲近母亲的“堂姐”,方二娘一定熟悉母亲的妆奁,也不必让他这么空口白牙地与不知情的外人提起。

薛瑜垂眼看着匣子,“好吧,我会转交。但要让人先检查过。”

匣子拆开,里面只有一卷纸、一封信和一方玉石印章,东西少得可怜。

纸张都已经陈旧泛黄,轻薄微脆,绝不是近年的东西。

薛瑜坦然地打开了信件,看到内容,她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两年前,看到的是方锦湖伪造的那封母族代为请求的义绝书,但眼前的信上写的分明还是“和离”。

另一卷纸上是琐碎的记录,大多是在点评什么好吃、什么书好看不好看,语调年轻,认真地记录自己的生活,兴致勃勃地期待着之后与人分享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