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迈步过去接人,又犹豫了一瞬。御书房只剩他一个人守着,现在离开,万一被问责怎么办?
十二瞪眼,“傻啦?本殿下累了,快来给本殿下当马骑!”
侍卫在大吵大闹中无奈地走过来,身后半开的书房门里闪进一个人影。
黎七公主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处暗格,按照回京黎四皇子带他们来汇报时看到的方式扭了几下外面的锁。
她记得很准,一下没错。当时取玉玺的内侍挡住了黎四皇子的视线,却没有在意蠢笨无知、逆来顺受的她。
咔哒一声,暗格开启,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漆金镶玉匣子。
入手很沉,少女脸上生出一点喜色,三两下裹进装着吃食细软的包袱里扛起来,仰头看了看放在高处的悬剑。
据说是黎皇年轻的时候挂的,寓意悬剑示警,让自己时时警醒。但经年累月的阳光照射下来,长剑背后的墙壁和其他地方已经有了浅浅的色差,约莫一次也没取下来过。
黎七公主踮脚也够不到剑,她四下看看,一咬牙踩上御案。
这太离经叛道了,她想。抱着长剑心砰砰直跳,贴着御书房的门,看着外面纠缠的两个人,伺机准备出去的她,仍这样想。
十二足够聪明,乖巧懂事时很乖巧,也能成为折磨人的小魔头,对面的侍卫碍着他“十一皇子”的尊贵身份,虚扶着骑在头上的十二,好声好气地劝着一会嫌头晕一会嫌跑得颠簸的小皇子,半天也走出多远。
黎七公主靠近拴在旁边的马,她仍有些恐惧这样的大家伙,但还是拉住笼头,翻身上马。
马的嘶鸣声和利剑出鞘的当啷响声同时响起。
侍卫猛然回头,“你做什么?!”
黎七公主一剑斩开拴绳,握着剩下的一截缰绳,僵硬着身子一夹马腹,飞快地跑向发现不对的侍卫。她牵着缰绳绕开跑过来抢马的侍卫,握住十二的手,用尽全部力气,将他拉了过来。
侍卫的愤怒喊声在不断加速的马蹄声下模糊,十二紧紧揽着黎七公主的腰,将包袱背到身前,夹在两人中间。两人惊险逃脱第一关抓捕,奔向宫门。
这是她第二次上马。
两人激烈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黎七公主含着眼泪,忍不住笑了出来,轻声喃喃,“不管处境多糟糕,总要努力争取一下,总要试一试。”
这一刻,不管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她都无比感激让她学了骑马和拿剑的襄王。
狂风将声音吹散,马上有狂风,也有生机。
337. 战火(三合一) 愿献以传国玉玺,请齐……
后宫逃了两人, 汇报到黎皇这里时,已经即将入夜。侍卫没能追回来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夜里空旷的大殿上发抖, 四面分明是灯火辉煌, 但他仍觉得冷,作为被推出来汇报的倒霉鬼,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黎皇会做出什么反应。
安静持续了很久,黎皇忽轻忽重的呼吸声在大殿里清晰得过分, 侍卫仰头望去,黎皇忽地睁开眼,“……知道了。”
没说处罚,也没说捉拿,任何一件事都可以这样回答。侍卫不敢揣测刚刚皇帝是不是睡着了, 抱着捡了一条命的侥幸,喏喏应声退了出去。
狄罗人兵临城下, 各个皇子和留下来的将军手段百出忙着守城, 至于到底能起多大作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不是还有崔如许不断巡城调动,安排着这些不甘不愿配合的人手阻击,未必还能争取到这半天时间。
皇城中还剩下的金吾卫,已经没了轮值换班回家的闲暇,在宫中收拾出来了平时守夜的地方, 勉强能歇一歇。侍卫回到定好的位置, 越过熬了一个白天已经靠在墙边开始补觉的同僚,轻手轻脚地将墙上自己的宫禁腰牌摘了下来。
皇城离北城门很近,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夜深了, 平日已经落锁的宫门仍大开着,他谨慎地向外走去,看到对面一个影子,刚想假装一下,就看到了曾在营中见过几面的同袍脸上同样不自在的神色。
他们同时一顿,若无其事地一起出了门,向同一个方向跑去。
烽火燃起后不久,放走了最后一批城中妇孺,平川城只留下了将关未关的南城门供信使离开和调动京畿大营储备,其他城门皆已封闭。侍卫到时被拍了拍肩膀,默契在不言中流淌。
城墙上一片火光,向下看去,黑压压的人头令人眼晕。
身边不断传来编组发令的声音,不管站上城墙的人和送上城墙的物资之前到底归属于谁,此刻的配合肉眼可见地顺利起来,下意识地服从着站在城墙上的那袭白衣的声音。
黎国,到底有着太深的崔氏烙印。彼岸樱花开
闪电突袭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效果,没有立刻攻下平川城,南下的草原人暂时在城外止步了,没到夜深,号角声响起,堵着北城门的军队撤后些许,大摇大摆地安营扎寨。
万人突袭不是最糟糕的消息,在夜里收到了赶来的闻将军传信,和调动京畿大营半数驻军入城后刚刚升起的胜利希望,就被打破了。
死了的黎三皇子自觉胜券在握,只不过是一万人,逼宫结束后怎么也能保住信州和京城安全,狄罗人要地,把荆州给他们就是了。但摆在明面上的入关人数之外,石勒部入关后留下的一部分人,才是真正的杀招。
被骗走的闻将军队伍让整个布防出现了一点不和谐的缺口,狄罗人没忙着先破关,而是里应外合,从内击破取了边关一城。
草原原本的边境驻军,紧跟在充当先锋的石勒部身后涌入黎国,将中原设下的防线撕开了一条缺口。
此刻,具有人数优势的已经不再是平川城,而是狄罗人了。在朝中曾经说过“不过是吓唬人”的话的臣子,如今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话咽回肚子里,但再后悔,也要面对被四面围城的惊悚现实。
平川城内人多,粮虽有些,但在守城第三天时,就开始调集民间口粮,先供应守城将士,城下宽敞的道路上,烧开的热水和一桶桶粪水被快速传递过来,最靠近城门的几处民居,已经被拆得只剩下一点不好拆卸的地基柱,但眼看也是要变成柴火的结局。
绝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强撑着的平静,被黎皇用利益钓着留在城中的几个皇子里,巨大的利益蒙蔽着的耳目在压力下醒来,已经有人后悔。
黎四皇子是第一个,他自觉有几个将领站队,守城出了大力气,想走也有资格。但刚与崔如许翻脸要求出城,就被解除了所有权力押下去烧火做苦力。他武艺尚可,但与正式兵卒比就差远了,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挣扎着看向本该是自己这边的几个将领,却见他们根本没看自己,怒吼着指挥属于他们的兵卒忙碌。好像他们没有投靠自己,而是选择了崔家。
他们脸上,是黎四皇子不熟悉的狰狞和怒意。
平川城被围,要么死撑着等到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的援军,要么他们全部战死,狄罗人从成为废墟的平川城上踏过去。没有别的可能。
他们这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这是黎皇看准了他们的劣性,逼他们破釜沉舟。
黎四皇子的教训让其他皇子都噤了声,老老实实按照接受指挥时崔如许说的,他们奋勇杀敌救人,来展现自己在守城中的付出。
他们的表现被时不时传入宫中,但黎皇始终没有表示过任何态度,他几乎钉在了开早朝的殿内,连回去休息,都只在旁边的朝臣们留宿时的暖阁里歇一歇。
朝会停了许久,所有的决策根本不会来到他面前,越过他运转的平川城中,政令却隐隐有了运行更顺畅的感觉。宫外的事情文臣们并没有瞒着他,但他也不会专门去询问,好像只是在等待一个结果。
草原上大规模的调动让始终监视着动向的齐国迅速捕捉到了不对,与方锦湖的示警一起传入东荆,再送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