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你快去忙吧,今天在试验田那边是不是做记录累到了?之前不是说喜娘子对你的酱很感兴趣吗?我等会陪您一起把埋下去的几坛挖出来,我们自己先尝尝!”
“小妹,今天的医案背得怎么样了?来来,大兄给你做病患,诊脉分析试试?马上就要下乡出诊了,医术有缺可不行……”
辛小妹以前病怏怏的,如今对医术相当有执念。辛母从最初的跟在食舍厨子们后面打下手,逐渐走向了研究吃食的另一条路。而最初为了养家什么活都拼命去干换粮食的少年,没有忽略自己的家人们,脸上笑容浅浅,目光坚定,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离京城不远的鸣水工坊内的相互鼓励和笑声,没有随着情报往来传入薛瑜耳中,入夜后的宫中相当忙碌,连薛玥也被抓了人头,悄悄完成着一项大项目的最后准备。
309. 烟花(修) 儿为陛下贺寿
三月初的清晨, 太阳出来得略晚些,君王寝居宝德殿内皇帝微阖双眼,任常修为他打理仪表。
黑红相间的冕服层层罩上, 百盏油灯明光辉煌, 将影子投得无比高大威严,侍立旁边的近侍们或匆匆传递着物事, 或静静候着等待自己的任务开始,所有的动作皆趋于静默, 尽可能不惊扰皇帝。
“襄王人呢?”皇帝缓缓开口,睁开眼,好像刚从睡梦中彻底清醒。
常修半跪着为他系好腰间佩玉,闻声笑道,“殿下用了早膳, 正候在外面。”
“哼。”皇帝微微有些不满的喷了一声鼻息,挥挥袍袖, 向宫外走去, “那几盘点心, 你们去分了罢,放坏了属实浪费。”
“是。”
常修追在后面,尚有时间回头示意常淮快点包起来一份带走。挑出最精细的几个放进食盒,其他分给宫人们,伺候陛下结束晨起后的上朝准备, 宫人们早上最重要的工作也随之结束, 纷纷向分点心的常淮道谢,对他专门包起一份的行为见怪不怪。
躲在廊下分食糕点的宫人们窃窃闲聊,看着鸦青天色,有提前得到过通知的人喃喃道, “应是要开始了吧?”
说话间,皇帝已经出了大殿,正看到等在殿门外阶下的薛瑜,一身朝服颜色烈烈,在殿门外玻璃宫灯映照下,衬得年轻人容光焕发,正是好年纪。身边矮小的薛玥也换上了正式些的衣裳,俏丽可爱。
但皇帝看见兄妹二人,脸色就是一沉,停下脚步,刚要开口,就见薛瑜笑起来,拱手带着薛玥一起拜下,“儿为陛下贺寿,愿陛下如松柏长青,拥南山东海之福寿,享日月山河之恒茂,率我大齐万万民,定天下之太平、海晏河清。”
随着话音落下,遥遥响起了一阵密集的破鼓般的声音。
“咻啪!”
还没亮起来的天空中,如火星四溅般绽放出巨大的花朵,红橙黄绿,鲜艳多彩,遥遥的火光令人目眩神迷,好似人间掌握了让天上星斗为之挪移的本领,在天空中构建出一片片花团锦簇。
皇帝骤然一怔。
天空中的花朵转瞬即逝,饶是频频有新的花朵绽放,也有结束的一刻,就在人为其消失心中略有遗憾的时候,宫中本隔了一段被宫灯照亮、在浓郁暗夜下显得不那么明亮的道路忽地绽放光华,从宝德殿外亮起如白日般的明光,眨眼间向外扩去,呼吸间,已然点亮了整座皇宫。
站在宝德殿外,只能看到被光芒照亮纤毫毕现的各处雕梁画柱,但若此刻站上宫中楼阁高处,完全可以想见,是如何火树银花煌煌灿烂的景象。
皇帝的呼吸略有些急促,一时竟忘了唤薛瑜两人起身,静静看了几瞬,才转眼瞪了薛瑜一眼,“这就是你最近鬼鬼祟祟做的事情?”他语气不好,但翘起的唇角已然将他内心暴露。
昨夜不来见他,今早不早早进来,前些日子忙得只每日上朝点卯时会出现……这一切反常都有了答案。
薛瑜跪着仰头看他,笑嘻嘻地说着俏皮话,“阿耶,今岁我可是第一个贺你生辰的人了?”
皇帝又是一怔,去年今日时收到的消息,如潮水般涌现,他望向明亮的灯光,像有些受不住光芒一样快速眨了眨眼,嗯了一声,“起来吧。”
远处烟花留下的淡淡硝烟味扩散开来,皇帝没有乘辇,而是缓步走在被明灯照亮的宫道中,深深宫墙在灯光照耀下仿佛焕发了新的生机,一步步也让皇帝的心情高涨起来。
这一岁,不是步入苍老,而是迎来未来,他无比确信。
薛瑜落后半步跟在后面,看着各处耀眼的电灯,心情相当愉快。
这些项目很早就交上去接受了皇帝的批示,不曾清楚提过要在宫中更新换代和放烟花,只是用处写得并不那么清晰,也含糊地圈定了一个“新试验场”范围,才有了连着一个月的电灯改造和烟花试爆。
电灯项目在鸣水运转了大半年,实验材料都换了不知多少轮,才有了拿到皇帝面前正式展示的资格。在改良蒸汽安全阀和温度计测量温度保证炉膛安全的基础下,相对安全、稳定的火力蒸汽发电取代了手摇发电机的地位,让京城也能步入电灯的明光。
“这就是你的贺礼?”皇帝走过宫道大半,好像才想起来身后有人,偏头望向薛瑜,“百工之术,奇淫巧技,劳民伤财!”
来了,皇帝的节俭又发作了。
薛瑜摸摸鼻子,薛玥从旁边探头,一直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拎出一个皮袋,“陛下,儿的贺礼简陋了些,但是自己做的,您会收下吗?”
大号的皮袋打开,里面捧出了一个蹴鞠球,一副绑带护膝护腕,走线说不上太好,用的皮子也是毛茸茸居多,看上去完全与皇帝的气质不搭调。
薛玥解释,“这是儿第一次打猎猎到的鹿皮。只是学艺不精,伤了腹部,做不成整件衣裳,儿就想着裁开为陛下制成一套器具,若有时活动筋骨,也能用上。”
“不错,以后勤加练习。”皇帝轻轻颔首,被薛玥拦了一下,还要再训薛瑜,心里就是一顿。
都是亲手做的东西,寄托一份真心,薛玥年纪小、经常蹴鞠,送来了她觉得最有用的东西,薛瑜又何尝不是?
薛瑜见皇帝神色微缓,默默给打配合的薛玥点赞,接下话头,“陛下有所不知,宫中灯火只是其一,安阳城上下灯火才是儿所赠寿礼。虽有耗费,但可照亮京中人人前路,意外跌倒的、回家路上昏暗出事的、被心有鬼蜮之人所伤的,在煌煌照明下,皆不再有,大齐京城自是天上京般存在。”
皇帝看看她,知道有些诡辩借口,但并没有拆穿,“如此,夜里与朕同上城墙一观之。”
薛玥在到达前朝前止步,目送薛瑜与皇帝一起上朝。她的礼物袋子被常淮收着放到了旁边,但跟随兄长一起来贺寿,皇帝给的注目比去年多得多,好像对蹴鞠也有几分兴趣。
今日结束接见后的皇帝能有几天假期,她默默思考着在自己开学前,会不会有随陛下一起下场踢球的机会。
皇帝寿辰,众臣齐聚,各地贺寿的大臣要么派人带着寿礼来,要么送礼来,比之年末的贡礼更精心些。毕竟贡礼只是各地的特色,实在没有也没办法,陛下寿礼,却得好生思量,尤其是面对如今的皇室,不求升迁,也得求在皇帝心中留下浅浅印象。
礼物倒不一定金贵,但一定精心,打眼望去,钟鼓楼之间的等候进殿的区域里,搜罗来的书本兵器数不胜数,反倒是珊瑚宝玉金银器皿鲜见。
只是,入朝前各自思量着该如何念祝寿词、或是悄悄打量旁人的寿礼,心中暗自估量着高下的官员们,此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即将开始的大朝上,而是怔愣地看着周围,好像眨眼间就亮起来的四周高阁宝殿,恍恍惚惚,疑心置身仙境。
“方才天穹百花齐放,声若雷震……怎的转眼不见,天光大亮?”
“这、这莫非是神仙显灵,降下福泽,予我大齐陛下祝寿,先一步让我大齐京城步入白昼?”
烟花表演完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更别说增加了电灯这个组合拳,连出声议论,都下意识低了声,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来贺寿的官员们中,几乎没有有闲暇跑去东荆真正见过传闻里亮如白日的电灯的人,因此,经历过天上绽放花朵,又有明光大作,一瞬间被惊住的人不在少数。面对不曾见过的东西,他们的第一反应猜测与东荆白露商街点亮电灯后受到震惊的普通士绅百姓没什么两样。
甚至在色彩斑斓又热闹的烟花铺垫下,这种震惊延续得还要更长久些,溜须拍马吹捧当朝陛下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但在整座宫城都笼罩着电的明光时,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兀自沉浸在激动和震惊中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