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1 / 1)

一个衣裳质地不错就是有些邋遢的身影,已经在前方出现了不止一次,动向变化和钟南嘉的马车一致,走路姿势还十分鬼祟,像是生怕人发现一样。

“谁家的仆从在盯梢?”

陈关刚要汇报发现,申请让人去看看,就被薛瑜的话抢了先,没了表现机会,乖乖申请去查。

东城的士族们的宅院轮廓与去岁相差不大,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上方匾额的内容已经大变样。

被卷进去年到年初的风暴的小士族,家宅大多已经换了个姓氏,一部分人家要么是从好位置搬走,要么是苦苦支撑着留在原地,却无力完成修缮。简家的牌匾新写了一块,钟家的院落空置着,显出几分破败,越往前走,斑驳程度不同的朱门青瓦越能对比出一条街上谁家起了势,谁家又逐渐没落了。

薛瑜还瞥见了林家的宅子,牙人正带人看宅院,林侯押出去祖宅,竟是砸在了别人手里,到现在还没卖出去,只他一人落了逍遥。

但薛瑜逐渐发现了景色的熟悉,不由得一皱眉。

前方那驾马车缓缓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停下,薛瑜的位置看不清楚匾额的字,陈关低声解释:

“原本是方府,抓了方朔抄没家财,钟娘子买下后就改成了钟宅。钟娘子本是住在群贤坊,离群贤书社近些,方便她想要讲课的时候,但如今安阳钟氏只剩钟娘子外嫁女一人,前些时候族老来寻她闹事,要她出嫁,留在京中的部分人手护着钟娘子藏起来,钟娘子便提出要回这里住下。”

方府,钟府。

如今倒也不必担忧钟娘子病情恶化,但这个宅院困了她这么多年,为什么还要买下这里,还愿意住进来?

薛瑜不明白。

派下去看情况的人跑了回来,向陈关汇报的声音传了出来,正好被薛瑜听到,“……跟踪的是方嘉泽。”

方嘉泽是什么性子,在当初旁观时薛瑜看得明明白白,清醒的钟南嘉既然是藏起来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哪,显然是并不想继续这段母子情,他找过来是要做什么?

薛瑜眼皮一跳。

她着实不知道该怎么与钟娘子相处,但于公,方锦湖在千里之外为她做事,她该替他好好照料重要的人,于私,她用的是钟南嘉女儿的身躯,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她都该去为钟南嘉扫除麻烦。

“让人带走。”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外面不远处爆发出一声质问:

“阿娘,光天化日之下,你怎么能和外男同乘?这般不守妇道!”

薛瑜气笑了,有些犯恶心,一撩帘子准备下车,就听一个清脆的声线回道,“你是哪位?”

薛瑜抬头望去,钟府大门敞开,前方邋里邋遢的方嘉泽,原本手舞足蹈要探身去牵前面的女子衣袖,一声下去,被车夫拦在马车旁,显然更激动了,手挥舞得像个螃蟹。

“你!娘,我是您儿子啊,我在您膝前长到三岁,才被恶妇带走,您不记得我了吗?当初您操心小妹以致病重,现在小妹一年了都不曾回来看您一眼,儿子苦苦找寻,才找到您竟是回了家。儿无能失了祖宅,还好有您买回宅院,我们回家好吗?儿好好孝顺您……”

薛瑜这时候才能感觉到,方嘉泽和方朔的相似,甚至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连消带打拉关系,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功夫,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钟南嘉心肠软脾气好,又是被家里娇宠着的女儿,以前被方朔骗了,如今可不能再被方嘉泽骗了。但母子连心,万一一时心软跳了坑……薛瑜不敢赌这个可能,跳下车扬声道,“钟学士!”

钟南嘉一身浅蓝色的夫子服,单手拢着披风,衬得人清丽端庄,循声望来一眼,怔了怔,才转向正在搜肠刮肚拉关系的方嘉泽,温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相当冷静,“这位……小兄弟,你许是认错人了,我没有儿子。”

方嘉泽如遭雷击,倒退一步,看看敞开的大门,又看看钟南嘉和她身边的男人,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什、什么?”

薛瑜差点笑出声,钟南嘉这个反应出乎意料,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295. 母子(二合一) 你们都是好孩子。……

钟南嘉诧异地看他一眼, “看你穿的还是官服,原是不通文的么?既然我与你母亲相似,如此有缘, 我便赠你一言, 为人子者,不言父母之过。况且, 妇道一说何解?出自《礼记》,但……”

竟是引经据典地驳了方嘉泽先前所说的“不守妇道”, 当街讲起了学术。

钟南嘉还没完全痊愈的时候,就能在国子监辩论中名声大噪,硬生生用学识换来一席之地,留下“痴学士”的名号,现在讲课释义也是信手拈来。虽然仔细听有些歪理, 但讲得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声势瞬间就镇住了方嘉泽, 让他难以招架。

薛瑜还是第一次见到清醒着的钟南嘉, 在病案记载中慢慢变化到如今基本痊愈的她, 说话有条有理,环环相扣,与之前记忆混乱时的少女模样不同,少女娇俏灵动又天真,如今她像经过了一小段岁月沉淀, 却并没有留下太深痕迹的美酒, 自身的魅力卓然。

场面似乎并不需要她来出面控制,薛瑜被逗笑一瞬,心中更多的是懊恼。要是刚刚多等一瞬,或是早出手一瞬, 她完全可以不出面解决这件事,眼下下了车见了面,和清醒着的钟南嘉接触,就成了必须的事。

穿越前她是受国家教育的孤儿,只需要考虑如何提高自己回报祖国,穿越后接触的也是林妃这样的“母亲”角色,并不需要付出真心。唯二和亲情有所关联的,一个是皇帝和两个小朋友,一个是穿越前对她照顾颇多的导师和师兄师姐大家庭。

但现在面对的是钟南嘉。

想想原剧情里她和原主的结局,一个用自己的一切寻找女儿的母亲,因为女儿受苦以至于疯癫的母亲,这份感情太浓烈沉重,薛瑜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薛瑜还在思考等会开口该如何说的时候,前方,方嘉泽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娘,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儿子啊!”

他大声强调了自己的身份,自觉唯一子嗣这个身份相当重要,狠狠瞪了一眼旁边默默换了个位置,站到了钟南嘉靠近他这边的杜祭酒。

他完全没注意到刚刚身后传来的唤声,见钟南嘉不为所动,软下口吻,“阿娘,我知道您怨父亲,但人死如灯灭,您与他义绝,他做错了事一条命也够还了,您买下我们共同的家,不就是为了怀念过去吗?儿知错了,儿扶您进去?”

钟南嘉点了点头,直白道,“看来,你还知道你父亲是错的?还知道我与方朔义绝了?这里是钟宅,不是方府,我不想见到你。”

刚刚看着钟南嘉点头,欣喜若狂的方嘉泽,笑容僵在了脸上。再想往前冲,就被府上涌出来的人手拦下,还要继续闹,薛瑜走到近前,挥了挥手,“看来,京兆尹在治安巡逻上失职了。陈关,把这个穿着官服招摇撞骗、毁坏我大齐官员形象的家伙送去京兆府。”

短短一刻,陈关就已经找到了京中留下的人手对方嘉泽的关注记录,薛瑜自然也知道了之前他经历过了什么。

她其实并没刻意针对过方嘉泽,去年考评失利降职到七品,他只想着找各种门路,今年祖荫被夺,没了贵族身份,他到底还有官职在,好好做事还能有出头之日。

但方嘉泽不干,既不愿意低头和同僚处好关系,又不愿意打起精神认真办公,连番请假,做事心不在焉,前些天请假回去后直接不去了,成了紧张考评状态里,吏部唯一一个没有得到整体评估结果,就报上去罢官的人。

看他这样子,估计是在安阳城里找了钟娘子不少时候,但连之前钟家族老来难为钟南嘉都不知道,说什么关切和找寻就都是个笑话。

“我乃秘书省七品秘书郎,哪里是招摇撞骗襄王殿下?!”

方嘉泽被钟南嘉不留情面说得十分丢脸,听到声音一挺胸,尚不知道自己已被罢官,反而十分骄傲地反驳。

但他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再一看旁边的侍卫,是先前在监斩台下见过的面孔,冷汗顿时下来了,仿佛闻到了那天层层血腥味,腿一软,恨不得掉头就走。

薛瑜懒得搭理他,钟南嘉表了态,她也不需要再顾及什么,摆手让侍卫们去处置。假冒京官,够方嘉泽喝一壶的。刚刚还试图挣扎的方嘉泽三两下被捆了起来,堵住嘴,套了黑布袋罩住身上衣袍和脑袋,像扛麻袋似的直接拎走。

一直没作声的杜祭酒率先行礼,“襄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