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令?”薛瑜撩袍踏进熬药处,蹲在地上的秦思忙道,“马上就好。虽毒性未全明,但甘草汁可解百毒,您若要回席,且饮后再走。”
小锅咕嘟嘟地冒着泡,秦思手忙脚乱地端下汤汁,似是怕薛瑜急着走,掀开陶盖猛扇,一时室内药味分外浓郁。
薛瑜抿了抿唇。她倒不担心秦思害她,原书里秦思是男主的人,秦思眼下被留在宫中,也只能变成皇帝的人,皇帝没有理由害她。但前些天她刚想着要与秦思避嫌,免得皇帝误会,眼下就要他开口替她作证,心底还是有些虚的。
“宫宴上出现迷药幻毒,是为大忌,我中毒是小,伤及陛下是大。我欲去寻陛下,秦医令可否与我一道?”在宫中做事,大多求一个稳字,比如先前皇帝昏迷也只敢用温和药物的太医署众人,虽然知道秦思是激进性子,但薛瑜并不确定他身份改变后还愿不愿意再出头。
秦思怔了怔,薛瑜补救道,“若不便出面,我独自去也……”
“殿下这是哪里话?此事上报天听本就是臣分内之事。”秦思笑了一下,双手端起熬到粘稠的浓郁药汁递给薛瑜,他的耳尖带着不太明显的红,“可以入口了,殿下喝完,臣与您一道前去。”
薛瑜接过,没有迟疑一饮而尽,“多谢。”她顿了顿,叮嘱道,“医令面圣时,如实说便是。不必为我夸大其词。”夸张也算是太医们的传统艺能了,要不然原主当年也不会随便睡不好感个冒也能被说得像绝症。
“臣领命。”秦思跟着薛瑜走出门外,应诺的声音很轻,却十分郑重。
薛瑜一路往皇帝所在赶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碗甜滋滋的甘草汤灌下去,身上的不适感轻了许多,她算着时间,加快了脚步。
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对方动手之前,借皇帝的手阻止。好在之前的努力还算有用,她有秦思帮忙,也不是原主那样在宫中默默无闻的状态。只要她还没有落到他们手中,不主动提供一些细节情报用于交换过渡期,为了尽可能不引人注意,作为贴身宫女的流珠暂时还有用。
也就是说,不管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还是让流珠活下来,她都不能逃跑,甚至留在宫中才是她保命的最佳选择。这样一来,就算是为了掩饰他们偷换皇子的事,方朔等人也投鼠忌器。
她手中这把双刃剑,到了鱼死网破之时,自然是想要得到更多的人更惜命。
没想到最初用来对付医令的招数,到现在还得继续用。好在招不在老,好用就行。薛瑜叹了口气,疾走灌进口中的凉风让温热的甜味淡去,她停在大兴殿不远处的暖阁楼下,对守门的薛勇一揖到地,“我有急事欲叩见陛下,还请统领通传。”
薛勇一惊,扫过薛瑜身后跟着的秦思,十几天前宝德殿的乱象猛地被他记起,摆了摆手,站在后面的小宦官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大兴殿里的人声隐约传过来,薛瑜仰头望着楼上灯火,薛勇手中长戟的寒光映入她眼中,她似乎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地思考着怎么告诉皇帝能获得更好的反馈,一半却昏昏沉沉想起流珠曾说过的话。
“……如果是殿下的话,我们大齐一定会变好的。”
“……殿下一看就是个好官。”
“……殿下不能留在京中吗?”
真的,只有男主能走到书中的太平结局吗?
系统一次次要求她开启攻略主线保命,甚至为了诱惑她开启主线连续刷新了三次随机任务,且提过她开启后能帮男主尽快上位。原书里,没有爱情绝不构成醉心权力的帝王的缺憾。她只是个炮灰,系统为什么给她活命的好处让她做男主的“锦上添花”,又为什么觉得她选择攻略男主就能帮他上位?
鼓噪的心声震耳欲聋,薛瑜想不出答案,太多的谜团堵在脑中。她曾真的想要远离风卷云涌的剧情中心,走前驱虎吞狼引发鹬蚌相争脱身,带着对原主好的流珠离开是非之地,去梁州、去楚国、去出海,去哪里都好,赚赚小钱,做快乐的普通人,不用担心死亡,也不用操心天下大事。
她扪心自问,她从未真的想过害人,偏偏谁也不想放过她。不论是系统,还是方朔,都清晰地告诉了她,她早已落入他人眼中。
若离宫死亡是书中注定的命运,她也想选择另一条路。
她之前只想逃,但现在,她想赢。
既然她是三皇子,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所谓?身份拆穿,自有要对她动手的人一起死,她也不算亏。
“殿下怎么来了?也是巧了,陛下小憩刚起呢。”人未至声先到,常修迎了出来,见到薛瑜就是一笑,“医令是随殿下来的?那也一同进来吧。”
暖阁修得不高,本就是建在内宫与前朝之间供皇帝或可能有的宠臣临时休憩之所,内里装潢十分具有皇帝的个人特色,简单肃杀,比宝德殿内的压迫感更强,软榻旁还挂了一张巨大的舆图,薛瑜甚至觉得皇帝会在这里面拉着军中干将讨论战事而非休息。
“老三?瞎跑什么?”皇帝靠在软榻上,随意地斥责一句,示意薛瑜过来些在脚踏上坐下,十足的亲近。
薛瑜却没有上前,在离皇帝还有七八步远时停下,跪下施礼,双手大袖合拢成半封闭的空间挡住脸,深深伏下,“儿替母妃,向陛下请罪。此中秋宴上或混入贼人,携迷药与幻毒入宫,还请陛下彻查。”她转移了下药的目标,顺便拖贵妃下水,只有说得足够严重,才能引起皇帝的重视,将局面彻底搅浑。
皇帝看着儿子没听话,本就脸色微沉,再一听他的话,顿时翻身坐起,厉声道,“你说什么?!”
“儿……臣……”薛瑜有意贴近吸入袖上没有清理的残酒,说到后面已经语调迟缓,此时的回答完全语不成调,任谁都能看出问题。
秦思上前一步扶住薛瑜即将歪倒的身体,“陛下,三殿下在宫宴上与人饮酒时意外感到晕眩,察觉不对特来太医署寻臣确认,臣以药压制后,殿下坚持前来禀报于您,此时怕是撑不住了。”
“胡闹!”皇帝匆匆靠近的声音落在薛瑜耳中,显得格外遥远。她确认了表演奏效,放松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还有什么比皇子中毒昏倒更能体现问题严重的呢?口述的冲击力,远远比不上亲眼所见。
37. 风暴(二更) 逆党作乱
自暖阁掀起的风暴席卷了整座皇城。
早先还能在大兴殿附近赏花游玩或是留在殿内饮酒看歌舞的平静场面, 被禁军一步步的紧逼打破,夕阳西沉,兵刃尽出列队的禁军将大兴殿重重包围起来, 寒光闪闪的刀枪上镀了一抹橙红, 错眼看去像血一般,看得人心惊肉跳。
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贵夫人们遥遥与听到响动出来的自家夫君交换眼神, 顺从地退回殿中落座。即便有领了皇命的禁军统领薛勇高声解释是有逆党入宫作乱,待查明后自然放人, 也不乏有贵夫人眼中噙泪,拍着胸口庆幸不曾动念带来自家儿女。
不久前刚刚看着皇帝锁拿士大夫又当堂杀人的官员们面如土色,血色记忆漫上心头,有人问心无愧安然坐着,有人战战兢兢, 反复回忆先前宴饮时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惹了皇帝眼。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早上刚刚惹了皇帝不悦的工部尚书方朔身上,却见他镇定自若, 正举杯饮酒,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的殿内。光看神色, 这副沉凝气度就远超旁人,也难怪能成为六部尚书中最年轻的一个,背后的家世重要,人也不差。
被禁军团团围住的大兴殿外,零星在光禄寺和大兴殿之间徘徊的宫婢宦官与乏了去别处小解休憩的男女被禁军们逐一带了回来, 倒没有动武, 态度也相当平和,然而正是这平和令人心里直打鼓,如头顶悬剑却迟迟不落。
不时被推入殿中的人总会招来注视,大兴殿正殿与偏殿的空位逐渐被填满, 随着空位一点点变少,没有回来的人的位置就显得格外醒目。方朔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左侧薛瑜的空位之上,甚至忽视了不远处落到他脸上的打量。
随着人一个个回归,乱七八糟的流言在不稳的人心驱使下传遍了殿内,等到薛勇领人进来点名出去时,已经有人忍不住高声问道,“敢问将军,是何事纷乱?”
从混乱开始就一直八风不动稳稳坐着阖目养神的韩尚书令睁眼瞧了瞧说话的人,又闭上了眼,在他身边坐着的门下省纳言见他不动,也闭了嘴。
薛勇扫视一圈殿内,沉声重复,“逆党潜入宫闱作乱,诸公若无所涉,宵禁前自然安然无恙归去。若有私通逆党者,陛下有命,严惩不贷!”
最后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浓厚的血腥气。有被推进殿内无处可去的宫婢骇破了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薛勇看也没看她,自顾自地点名,“工部尚书方朔,清秋宫谷晴,秘书省少监苏禾远……”
被第一拨点到名字的人里有官员也有宫婢,看上去毫无关联,方朔怔了怔,撩袍站起,顺着已经悄无声息站到身后的禁军出了殿外。
没一会,苏禾远被客气地送了回来,其他人却毫无踪影。眼看他去而复返,被关在殿内的官员们心思波动,有离得近的压低声音询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回来了是能不能走,也有聪明的发现直到现在三皇子都不曾回到殿内,猜到与他有关,也插话问起内情。
苏禾远淡淡笑了笑,“逆党作乱,欲害陛下,幸而被三殿下撞破。如今三殿下中毒昏迷,诸位且安心候着,陛下自不会放过逆党,也不会冤枉好人。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为三殿下祈福。”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