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1 / 1)

至于蔬菜地的事,倒不是东荆没有地方设试验田,也不是为了蔬菜本身。

盐、糖、油料,都是昂贵的资源,盐糖现在都有了归处,油料却还是依赖着胡麻和动物油,不管是军事方面还是民生问题,都需要更多的出产。石油还在翻古籍和借着各地勘探筑堤的路在找,食用油上,豆油现在的出产量低到惨不忍睹,她只记得油菜花是黄色的,可到底长什么样子,丢给下面的人去找,愣是筛选出了十几种黄花绿叶的蔬菜。

左右这时间种苜蓿也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种豆种麦等等粮食也都来不及,不如用菜地来占据拓荒出来的新地,快速复耕。

荆南的变化或许旁人不知,路过的客商等人也只觉得这平静是昙花一现,但绝瞒不过本就在同一州内的组织,自然引动了荆北。

伍戈倒是提前为荆北打算过,试图吞并北方,换来耕种的平稳发展时机,北部自称玄刀寨的一伙人数量比她们多,虽然看着两不相干,但不解决就会是心腹大患。但在回来见了一次薛瑜后,带着恍恍惚惚回去的时候,再也不提此事,只说北部都是抗狄义士。

方锦湖没有限制荆南惊人的消息传播,很快就许多人都听说了。

他手下的第三卫里,许多本就不是为了抢劫上山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是战士,比起真正筛选出来在骚扰北方狄罗人、以战训练的精锐们,他们只能算是后勤、沾了光的、或者民兵。没有自己合适的定位,听说了这件事,自然萌生离开的心思,只是限于他带人报仇等手段,一直不敢提出罢了。

尚平稳的状态下暗潮涌动,北部边境很快迎来了新的讯号。

属于奴隶救援归来的信号。

八月初,离开了荆州,在第二卫强手护持下,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使臣队伍赶路到了黎国京城,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现身,只送了崔齐光一人进城。

路上被抓到的袭击和刺杀事情太多了,饶是有人保护,队中使臣也有受伤的,为了掩人耳目赶路回来,每个都是灰头土脸、一脸菜色。要站出来光明正大踏入皇城宣告回归,也得养一两天才能见人。

黎国的游侠很多,像崔齐光今天这样戴着斗笠拿腔拿调的也不少,但敢站在崔国相门前的游侠,也只有他一人。

崔家吸纳游侠门客,要求绝高,大多是成名人物,这样藏头露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汉。许多人都觉得他铁定进不去,但偏偏那客气却油滑的门房,见了对方给出的东西后,迎贵客般立刻开了门。

真是怪事!

257. 沉没成本 崔氏真的要在黎国这样走下去……

黎国国都平川城, 在东齐末年做过一段时间东齐国都,那时候的名字还叫平阳城,与雍州安阳对应, 后来黎皇入主, 平川二字便是无尽的野望。

有东齐的王公侯爵们的经营在,整座城池比起西边安阳城透着一股华贵劲, 雕梁画栋,城中迈步走两步, 都能看到精致到不似凡品的院落房屋设计,不大有经历风霜的深沉,却也是属于旧时代的余辉。

只是毁损的些许角落多被珠玉描金装点,配得不伦不类,让人第一眼看到想到的不是漂亮, 而是装模作样。

青砖长街缝隙里还有经年洗不净的血污火灰,画着许多年前宅子主人的家族纹路的院墙瓦砖下, 是挑得到处都是的旗帜。若是有本事些的, 挑的是帅旗, 没本事的,酒旗、布招牌,什么都有。

城中最多的就是帅旗。

被放开来不限于集市内、因此各地开花的铺子们,脚店、酒肆、武馆等等招牌上面,生意好的、位置好的, 大多也描了帅旗符号轮廓, 让人知道这些铺子小店是受谁庇护。

走在路上倒不像楚国专门得避让世家,让出中央的道路,凶悍的游侠和机灵跑腿的小贩穿梭在人群马车堆里,骑着马不能纵马而行的人高坐下望, 只看人来人往,倒是还算热闹。

崔府建在皇宫外第一间,往后一溜儿的将军府,独崔氏一家文臣,却在最好的位置,是独一份的尊崇荣宠。

过去还是平阳城的时候,这间七进大宅,曾住过东齐君主的宠臣、手足,也曾住过荣耀无限的摄政王、外姓王和长公主,若君主眼中当朝没有足以配上这份宅子代表的荣耀与信任的人,宅院宁愿空着,也不会留给旁人。

那都随着东齐被覆灭化为一抔黄土,但这份深层的含义,还在。

崔氏选择黎国君王,他也曾给了崔氏地位。

大半年时光过去,崔齐光再次走过家中游廊,比起日新月异的齐国和出自齐国手笔的荆州堤岸,崔府的处处痕迹都透着熟悉,由积累下来的习惯透着的熟悉。

他是在这间大宅里出生的孩子,从小看着这些朱红廊柱、假山照壁长大,几十年的修缮和维护下,整个宅院在前任主人的基础上深深印着崔氏的痕迹,无法分割。

在被重重保护着的主院书房门外,崔齐光站了很久,平川城靠北,秋季向来来得早,不过晚夏时候,院中池塘边的榆树树冠中已有了黄叶,被风一吹簌簌抖动,似要落下。

崔齐光是听过这棵树的故事的,小时候祖父会把他抱在膝上,说起几十年前初入平川城,祖父与皇帝一起亲手种下这棵榆钱树的树苗。树不值当什么钱,意味着钱财富有的好彩头更只是民间流传的说法,世家并不讲究这些,但祖父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说起,“待齐光长成,树荫如盖”。

如今树已有一人合抱粗,枝干虬结,只是稀疏的树冠,怎么看也长不成如盖如云的模样。

书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崔齐光熟悉的叔伯,起初没注意到门前有人,眉头深锁,隐约能听到几句“迁都”、“真是糊涂了”之类的议论,抬眼看到门外几步远站着崔齐光,立刻收了声,转为夸赞。

崔齐光拱手一一行礼,收获一轮感叹祝福,左不过是“平安回来”和“长大了”之类的。崔如许落在最后面送他们出来,待人走后,上下看看崔齐光,“不错,长结实了。”

刚刚听到的内容还在崔齐光心中打转,他急急问道,“阿耶,这都城”

“那不是你该问的。”

崔如许有一双笑眼,看起来脾气不错,是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只是逐渐接手国相手上工作的他,沉声时威势深重。

崔齐光立刻收声。

真论起身份,宗祠族谱上崔如许只是他的二叔,不该管他。但他父母早亡,父亲因意外和当年的黎皇长子一起故去,母亲产下他后本就身子没养好,没多久也忧思过度离开了,父辈里他最亲近的也只有崔如许一人。崔如许在回家之前就伤了根本,更没有娶妻,闹得崔氏嫡脉近乎一脉单传。

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两人是被黎皇亲口说过的“一个父亲去的早,一个膝下空虚,不如做父子更亲近些”,虽不是正经政令,但也因此他被养在崔如许膝下,几岁就叫起了阿耶,这么多年也没改过。崔齐光曾怀疑过叔父不娶是不是也有消除皇帝疑心的目的,只是没什么证据,问更问不出答案。崔如许于他亦师亦父,就算在幼年,在没什么架子的崔如许面前,不管有理没理他也是乖乖听话。

今天听了一耳朵的事,的确是他不对。机要不出书房,那些为官的祖父的学生们违例议论情有可原,该受的警告和惩罚不会少,他听到还不知谨言慎行,也有些失态了,被制止也理所应当。

但崔如许的态度证明了这件事的确是在被讨论中,崔齐光心思飘远了些。

不可否认,黎皇当初定都距离北部边关不过奔马一日距离的平川城,是立国时的战意雄心。但随着战争失利,日渐年迈,北征从两年一次,到五年,再到十年……这样一来,在一些人眼中,平川城受到的威胁就太大了。

在他离开前对迁都的风声就有所耳闻,可那不过是学子们的议论,如今在对于整个黎国来说都是机要之地的国相书房听到,让崔齐光心中压下的冷意和火气直往外冒。

这样的国家,真的还有继续的机会吗?这样的君主,真的还是明主吗?

他想起之前和襄王在东荆白露山上见面时,他送去新写的书籍,正碰上里面在说山下养鱼。虽然觉得把宝石般的潭水变作鱼塘有些暴殄天物,但襄王这样不为享受而是处处为东荆打算的思路,还是让他耳目一新。

那时汇报的人提了一句,山下潭水淤泥清理开后,发觉深处水路四通,要做鱼塘就得全部下网封起,成本高昂,觉得不如另掏一个池子。襄王却宁愿多放些网,也要用上这处潭水。

他问起时,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理由,毕竟,王侯做事需要对谁解释呢?没想到,襄王却对他说,“捞鱼清淤已经做了,成本抛下去,这时候暂停就造成了沉没成本。要么利用它,要么放弃它。”

沉没成本是个新词,他不曾听过,但在解释下很容易理解。崔齐光没见过齐国另一个皇子,但襄王作为未来君主候选,符合他心中期待的模样。崔齐光能感受到接触中襄王的耐心与好意,这也是他一次次欠下襄王情分后,决定回国时的愧疚所在。

建立鱼塘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放在如今的黎国,却也有相似之处。

见他发呆,崔如许出声提醒,“在唤你进去。出去这么久,你祖父也时时挂心着,还不快去?回来后,来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