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1 / 1)

他是顶替的旁人户籍参加考试,身上同样有罪,甚至是欺瞒君主的大罪,律法上要斩首,但单氏遗孤知道这件事,仍选择了向君主陈情。台下人的心提了起来,小声抱怨着“那也该先杀了庆氏的头”。

谁料,台上扮演着君王的人张口唱道,“护百姓爱民为国,为活命有情可原,二十年惨案,今朝得雪,庆氏作恶,死罪难逃。”

峰回路转,台下一片为单氏遗孤得偿所愿的欢呼声。

故事最后,台上一边是单氏遗孤改回本姓,细心奉养救下他的忠仆,造福于民,与君主君臣相得;一边是庆氏斩首,倒在旁边无人理睬。

结局将“好人好报、恶有恶报”的核心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单氏遗孤与“君主”相携回到幕后,台下还有人议论着单氏遗孤这样做的好坏。

“有官府在呢,不能随意杀人。”

“可要不是单家子有学识,考进了官府,哪有最后为他重新审案,罚庆氏的事?”

两个故事,一个警告做官不能为所欲为,一个表示杀人偿命却不能因此违反律法。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细细品味故事的观众,都有所得。

普法小故事,讲的既是法律,也是人性。

而读懂故事的同时,观众接收到的“考试做官”、“圣明君主”等等暗示,也是薛瑜有心设下。人的刻板印象是很奇妙的存在,做不到像军中洗脑那样引导所有人,但别的还是能做的。

“殿下。”

还在思考之后选择什么方向编成戏文的薛瑜循声回头,江乐山拱手行礼,沙哑的声音有些哽咽,“臣无以为……”

“嘘。”薛瑜按住他的手,止住话头,“好好听故事。”

江乐山在第二场戏开始后才赶到此处,在巡逻差役和料理各个方面琐事的副手们面前,他疾言厉色,不苟言笑,但此刻,他的神色无比柔软,在薛瑜回过头继续看向戏台后,悄悄抹了抹眼角。

他不知道要是没有碰到薛瑜,他再往成为京官的方向努力下去,能不能抓到钟家的把柄尾巴,会不会为了报仇用私刑。台上的单家遗孤,在某一刻与他重合,他能读懂这个故事里主角的挣扎与选择,更庆幸于自己没有完全被仇恨蒙住双眼。

还好,从简家倒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走上了另一条路。

筛选普法故事虽然不是他在负责,但众人在一处做事,总会知道些风声。定下来用来在商街开业当天宣传的几个故事,更是重中之重,被反复修改审核过才定稿,中间过了许多人的手,他也是看过原本的故事清单的。

那这个他第一次看到的单氏遗孤复仇的故事,只能说明襄王有意瞒着他,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告诉所有人什么是善。尽管他没有恢复姓氏,单氏的故事已然留在他的故乡土地上。

拳拳情谊,自是无以为报。他想起最后君臣相得,相携离开的身影,似乎也看到了薛瑜对他的期望。

接下来两幕戏同样吸引足了观众注意力,等到四场戏唱完,循环回了最初银家子的故事,台下议论的声音里,讨论什么故事的都有。

验收过正式表演,薛瑜心满意足。剧院对面的客店里,坐在大堂不肯上楼的杜小郎虽然位置不够好,看不到台上的舞动,但句句唱词一声没漏。他好像懂得了什么,又好像没有,看着齐国襄王背影,除了一开始对她做出小玩意的尊敬外,多了几分尊重。

襄王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人,大概也只有这样的襄王,才能有这样与众不同的商街。

“郎君,车都套好了,再有一个时辰东荆郡城门就要关了,是不是该走了?”

管事的询问声响在耳边,杜小郎拿衣袖把耳朵捂住,掩耳盗铃地耍赖,“我还没休息够,明天再走。”

“郎君……”劝说声嗡嗡的,杜小郎压根不听。

齐国除了都城附近,襄王所在,也十分有趣。回到家里,他恐怕就再也看不到这里了。

“郎君要是想听这……呃,这样的唱词,回去让伎人编排就是了。”管事还在劝,对齐国新出现的这种在他看来明显难登大雅之堂的歌舞形式,一时差点没找到合适的词来称呼。歌不成词,舞不见形,这算什么歌舞!

顺着管事的话,杜小郎在脑中将这条人声鼎沸的商街换换位置,换到他长大的楚国都城里,还没深想,就觉得完全不合适,头皮发麻,脑袋晃出了残影,“不行不行!”

在别人都听雅乐的时候,他听这个,不是找着让爷娘训斥吗?在这里他能乐陶陶欣赏,回去再听,他可受不了嘲笑。

听着外面的歌声都成了之前听过的,杜小郎没了留下的兴趣,转头上楼。

不知不觉,晚霞染尽天穹,热闹的商街上人流逐渐减少,除了在买买买、还在藏书阁或是有闲暇听戏的三类有钱有闲的人,家不在附近的佃户们已经早早踏上了返程,趁着天光尚存,赶路回家。

人流变得越来越少,各家铺子里的掌柜,眺望着藏书阁顶端的表盘。在这个早过了平日关张时间的时候,一边接待着刚来的客人,一边犹豫着要不要上门落锁。

倒不是他们不想走,但商事管理大厅提前通知了街上所有商铺,如果来往方便,可以晚些时候关门,抱着对襄王又要有什么大动作的好奇,他们才被主家要求着留到了现在。

天色擦黑,月初的一钩弯月挂在天幕上,与尚未完全消失的落日余晖相对,明亮的星子已经从铁灰蓝的天幕上露出了头。

当当当

一直没有鸣响过,让人对钟表之名好奇又疑惑的藏书阁钟楼,响起了悠扬的钟声,穿透力极强,这一刻无论是在做什么的人,都停下了手上动作,一起望向钟楼。

东荆郡白露山下的商街上,钟声传出很远。

声音刚落,灰蒙蒙的天色里,刹那间惊呼四起。

在钟声停下的那一瞬间,整条商街上每隔一段设立的灯柱里,绽放出亮白的光。

商街瞬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好像方才昏暗下来的天色,不过是所有人的错觉。

白天看着只是普普通通的白色底盘的大型钟表,最边缘处也亮起了白光,照得一整面表盘,银白莹润,像是月色落入人间。

“这、这是什么?!”

疑问与惊呼阵阵,猝然出现的灯光让商街上众人像被按了暂停键。有人试着仰头去看灯盏,还没看到顶端,就觉得光芒太盛,眼睛发酸,捂住了眼睛。

街上巡逻的差役大声宣布,“殿下有令,商街入夜后可延后营业半个时辰,灯盏明亮,请勿直视!”

最后四个字重复了许多遍,初次感受灯光威力的人,心旌摇荡,即使难受、即使被通知了不能观看,也忍不住仰头去确认这比烛光明亮了不知多少倍的明灯存在。

像星子,像月的残片,像日的辉光。

天上星河流转,亘古长存,地下人间灯火,竟也汇做星河。

“人间仙境,不外如是。”

这感慨声不知最初出自谁口,等到薛瑜听到时,已然汇成一片,变成了异口同声的赞同。

灯光与之前襄王拿出的其他事物不同,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让所有人实地体验。或许是襄王给人带来的惊奇和神奇太多,没有人觉得这是祈求神明降下的神迹,而是完全相信着,这是出自襄王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