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湖的脑袋晃了晃,微睁开眼,眼中全是虚无。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又抽搐起来,薛瑜看他有咬舌头的倾向,眼疾手快把自己沾了油污准备丢掉的手帕塞进他嘴里。
她还是没能下定决心,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想做杀人的心理建设实在太难了,她决定先绑起来再说,之后不管是跑是杀,都有充足时间操作。
“嗤啦”
薛瑜僵了僵,拖着被绸带绑住手脚的方锦湖继续往前走,避开绒毯一角碎裂的铜镜碎片,将手中的绸带在房间内床脚上紧紧缠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几乎被对折着绑在一起的方锦湖腰腹舒展,像一张拉伸到极致的玉弓,拖拽中不知勾到哪里被撕裂的红纱衣碎成几片,本就敞开的衣裳这下更是遮不住什么,而肩膀手臂上的青紫像是白玉微瑕,落入她眼中。
“你这家伙,居然也会被人打?”薛瑜撇了撇嘴。
方锦湖像是昏了过去,静静躺着,秾丽的眉眼被汗水打湿,唇上胭脂嫣红,然而唇角那抹红却是一抹血痕,莫名有种凌虐的美感。薛瑜不再看他,打量起整间屋子。
铜镜碎片旁丢着一把黑色的长刀,看上去更像胡人的马刀,弯曲如月。而方锦湖常背的那把剑随意地丢在榻上,和一身深蓝色衣裳裹在一处,薛瑜清楚那看上去只是木剑的内里是一把寒光湛然的宝剑,却被主人这样毫不在意。胭脂盒打翻在地上,像一片片血,薛瑜感觉到微妙的违和,红衣黑刀,和蓝衣长剑,仿佛方锦湖的两面。
“人说君子剑,杀人刀……好像也有点道理。”薛瑜想起皇帝教她兵器时的随口一提,转念却有些不明白,方锦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拿刀劈开镜子。
……虽然是很有神经病的感觉没错了。
她忽然想起,八月十四不仅是她和原主的生日,同样是方锦湖的生辰。
“你总不会也无处可去吧?”薛瑜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方锦湖怎么会无处可去?除非他像刚刚那样,暴露自己是个神经病。她就不一样了,宫里的庆贺与她无关,方府更不可能欢迎她,一缕来自异世的游魂只有一个肉馕可以当生日礼物。
嗯,还得加上流珠那碗长寿面。
她拿着匕首靠近毫无防备的方锦湖,匕首不是什么好匕首,只是当初原主拿到的一截断菜刀,磨平磨尖用来防身,藏在鞭子里多年不曾离身。薛瑜垂眼看着在睡梦中都皱着眉的方锦湖,只要她戳下去,她的威胁就结束了。
书中原主的死法深深刻在她心头,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薛瑜握紧匕首,别开眼,用力向下
系统:[警报!警报!生命威胁出现,请宿主停止当前行为。]
薛瑜的手停在半空,她这才发现自己手臂的无力,并非系统导致,而是握着匕首用力过度导致的酸软,背后汗湿一片,她有些脱力地扶住床头,等待系统给她一个解释。她过去最多就是杀杀鱼虾,以为自己可以,但根本下不了手杀人,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下手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杀人犯法”。
但系统阻止她和她自己决定放弃,感觉截然不同。
没等她问,系统的提示随即响起:[当前杀死男主将导致世界崩溃,宿主生命将同时结束,请慎重考虑。]
薛瑜敏锐地注意到了“当前”二字,但根据之前经验,问也是白问。她垂下手,匕首尖端轻轻贴在方锦湖脖颈上,他无力又脆弱,毫无所觉,就算被匕首刀锋划开了一条血痕,也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
血色刚显,她立刻感觉自己虚弱了一些,系统的警报鸣笛声响彻脑海,她头脑发晕,控制手脚都有些滞涩。薛瑜停下推进匕首的力道,退后一步,喘了口气,感受到力气渐渐恢复。
看来,这次系统没骗她。
这算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算你走运,碰上了个倒霉催的烂好心。”半晌,薛瑜放下匕首,掏出怀里的古楼子,拆开麻布。既然不能杀,所谓的主线她也不想开启,稍微示好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万一神经病脑子里也能念一点别人的恩情呢?那不就赚大了。
沁了油的粗麻布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薛瑜拿炭条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刚想把饼揣起来,就瞥见地上方锦湖发白的唇色,犹豫了一下,切开半块古楼子,在麻布上补了一句话,一起放到方锦湖身边。
“我无意与你为敌,也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很快我就会走,不会影响你的大事。我没害你,还救了你没让你咬舌自尽,两次换我一次活着不过分吧?最后,祝你生辰快乐。我只有一块饼,分你一半,要是觉得好吃,可以让人去买。”
她之前想过,杀她只能是为了灭口,但到时候皇子都换回去了,她提真假皇子,第一无人会信,第二也没有用,还会搭上自己。只要她走了,她连威胁都没办法威胁他们,完全没有必要杀她。也就是说,剧情里杀她可能只是以防万一怕她闹事的选项,只要她跑得够快,追杀她远没有必要的时候,自然就能保命。
她去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男主带着工具人们统一天下,统一后她还能出来玩,完美。
但能给男主制造的麻烦她还是要造,有机会杀他她还是想杀,可惜,系统不让。
薛瑜做好心理建设,下楼捡起掉落的长鞭,理了理衣裳,踏出小楼。走出几步,她回头望去,掩在树后的窗户里,安安静静。
她没看到,一袭红衣站在窗后远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摸着颈上那抹凝固的血痕,古怪地笑了笑。
麻布上的炭灰簌簌落下,让字迹渐渐模糊,方锦湖盯着它看了很久,才咬了一口已经放凉的馕饼。腥膻发软的口感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冷着脸,一口口将馕吃完,“难吃。”
楼梯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燕娘子扫过床边破碎一地的红绸,掩口轻笑,“呀,主子玩得很开心呢,那位小郎君,是不是很像您?您这是怎么弄的,跟打打杀杀似的……”看着方锦湖神色变化,她一顿,“您没杀了他吧?杀之前留给我瞧瞧嘛,人”
方锦湖抖手将字迹已经糊成一团地麻布扔了出去,正好盖在燕娘子脸上,“一个蠢货罢了。”
一点也不像他。
“欸?”燕娘子揭下脸上麻布时,屋内已空无一人。
方锦湖扯下身上乱糟糟的纱衣,披着一件外袍翻身下楼,路上的碎花瓣尚无人清理,跑走的人已经消失。他抽出长剑,一剑挥过,小路两侧的花枝尽碎,与之前的混在一处难分彼此。
红白交织的花瓣盖住小路,一路延伸到假山附近,他没有再往前走,倒提着剑不知在想什么。鸨儿寻来时看见一地绯色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稳住声音,“主子,您的客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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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刻钟前。
薛瑜刚到假山,就瞧见伙计正站在那里团团转,旁边站着一个秃头老头,头上顶着几个疤瘌。见着她过来,伙计喜出望外,“诶哟,我正要寻您去呢,您这是……”
“抱歉,见那边树林有趣,多走了几步。”薛瑜解释了一句,“这位是?”
“咳咳,老头子癞头五。听说小子找我找了几次,走吧,跟我说说要做什么活计?”老头走得一点不慢,薛瑜跟他进了一间后院厢房。伙计退了出去,薛瑜掩门轻声说出来意,癞头五小眼睛眯起看看她,“小子,你这是要害人啊。路引私制徒一年,当我不晓得?”
“老丈哪里话,吃酒否?”薛瑜放下两锭银子,“我有自己的路引,只是去旁处太打眼,做个幌子遮掩些,真用起来自然还是用真的。”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假话。癞头五翘起脚,“这点钱,吃什么酒?马尿吗?”
又加了几锭,凑够八十两,癞头五这才点了头,“嗯,这还差不多。明天来拿。”
薛瑜按住他要搂银子的手,“老丈,今日不行?”
癞头五反向推了把银锭,“看你几次三番来寻我,又有黑小子早前跟我提过,不然我才不做这档子冒险的事,你当我爱喝你的酒?”
薛瑜加到一百两,“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