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1 / 1)

侍卫们随她返回跑了一路,她回忆了一下,回来换班守夜的本该是魏卫河后来提拔上来的一个年轻人。若她不叫人,或许一夜都不会发现守在外面的是方锦湖。

方锦湖没有辩解,露出一个笑,重掩上门退了出去。他太乖顺听话的态度让薛瑜有些不适,躺下过了一会,翻身坐起,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门外微暗的走廊上,方锦湖贴着门侧站着,回头望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声唤她,“殿下?想喝水吗?”

“……”果然。

薛瑜按了按眉心,还没开口,就被方锦湖抖开一条披风披在了身上,“殿下,小心着凉。”

“你不要这条胳膊了?”薛瑜抢下一角,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不耐烦地催促,“怎么,睡不着啊?回去睡觉。”

方锦湖顺着她的力道站出去一步,用气声道,“殿下思虑深远、无法入眠,不如说出来,臣好尽绵薄之力?”

薛瑜这才品出来点别的意味。

似乎、好像、大概,方锦湖这是在主动想做点事,不论什么?

“……进来吧。”薛瑜摆了摆手,“顺便把门带上。”

左右也睡不着,放着一个聪明脑袋、预定的谋臣不用,她何苦难为自己?

薛瑜回身太快,没有看到关门时,方锦湖按下去没多久就又重新翘起的唇角。

寝居内陈设简单,薛瑜没好意思欺负伤员,挪了条毯子放在脚踏上给方锦湖坐下。她把披风丢开,盘腿坐在床上,“钟家倒后,你觉得太平公会入齐吗?”

“不会。”方锦湖答得肯定,“檄文通传天下,楚国一州之地尚乱,不论是稳固自身还是藏匿,都会销声匿迹,下一次出手,黎或金二选其一。”

他坐在脚踏上,长腿无处安放,可怜巴巴地蜷着,口中分析的局势和思考计策,却十分有说服力,结合薛瑜知道的部分剧情,竟是直接点中了未来出事的地方。

不过太平道所为,楚国获利最大,齐国一通敲打下来起了防备,再以之前的路子出来,恐怕没那么好下手,考虑到付出与回报,他们自然只有这两个国家可以选择。

“继续。”薛瑜点了点头。

不卖乖引诱闹出事时的方锦湖,看着有了几分正常人的模样,“钟氏与太平道交集只有零星,比不得简氏,但若谋夺国祚,或求得帮助,钟氏能给的,比简氏多得多。太平道选择简家,对钟氏只试探过几分,应是有所忌惮。”

他不曾进入政事堂看到钟家的那份记录,却说到了问题所在。薛瑜猜测,应该是十多年前太平道接触齐国士族时,对钟家上一辈的印象深刻。

比起更难控制的钟家,弱一点却没有差很多的简氏,要更进一步或者更多的利益,掌控起来方便得多。

薛瑜想起皇帝与钟大的对话,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皇帝让她看的,是皇帝与钟家的关系,也是皇帝的舍弃。

他可以承诺对钟家兄弟容忍,也会下手设下埋伏。

薛瑜静静看着还在为她分析太平道可能的动向的方锦湖,他已经说到了该如何对太平道下手,举出了潜伏进去从内击破的偏门法子,方案虽剑走偏锋,但令人惊奇的是,推敲一下就能发现居然有实现的可能。与薛瑜考虑的借游医队伍普及教育和分化国内态度的思路,完全是一个反一个正。

“以观主与观主之子引入其中,太平道为殿下所用……”见她笑起来,方锦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垂下,不再看她,停了下来。

薛瑜托着脑袋,“到钟家这一代,会因为家族权柄的向往而背叛,你呢?方朔已经没用了,我会上报陛下,抖出他的罪责问斩,在此之前,你还有最后一场戏可以看。此事一了,你想要什么呢?”

“我……”方锦湖看着少女平静的眼神,涌到嘴边的花言巧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要我做事了吗?”

方锦湖的声音里,不细听都听不出那一丝颤抖。

薛瑜无奈地笑了,“你想到哪去了?你这次还了我一条命,不欠我什么了,反倒是我欠你。给旁人我许了前程,轮到你,怎么能什么都没有?你没想过要做什么吗?不是做我的门客,而是你自己想做的。”

把方锦湖放出去领兵,顺便放养着去玩,发挥一下剧情中的优势,看看能不能拐回来一些工具人,应该挺不错的?

薛瑜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但真正想的这部分内容,就不好告诉方锦湖了。

方锦湖慢吞吞眨了眨眼,好像真的在考虑,只是说出来的内容仍是让薛瑜哭笑不得,“我是殿下的,殿下想做的,便是我想做的。”

薛瑜听着很别扭,虽然想起来这是自己之前敲打方锦湖的话,但从他嘴里重复出来,心中总有些异样。

“好吧。”薛瑜吐出一口气,躺了下去,在闭上眼之前,脑中闪过皇帝带她去演武场之前,政事堂外站着的恭顺无比的方锦湖的模样。

“方朔不是个好父亲,陛下在做一位父亲之前,首先是一位君主。我们都没有父亲,扯平了。”

她知道自己的安慰很拙劣,匆匆说完,没有看方锦湖神色,转了个身把床上备用的毯子丢了下去,背对他,“外面还有点冷,你就在这里睡吧。”

“是。”

方锦湖坐在脚踏上,拥着毛毯,眼中泻出一分笑意。想通了什么之后,少女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起来,又翻了个身,平躺下来。方锦湖低头看着她的眉眼,伸手想要触碰,却又在半空停下。

他静静坐在脚踏上,直到天色转亮,捕捉到观风阁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便知道时间到了。

方锦湖无声无息地折好毯子,退了出去,与早上刚到的侍卫和流珠打了个照面。他脸上神色不变,任由三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轻轻颔首,“殿下还未醒,有事吩咐陈统领,劳驾去唤一声。”

陈关来时门前的眼神已经开始乱飞,侍卫无声向他比划着昨夜方女史与殿下同眠一夜的大八卦,反倒被他瞪了一眼,命令不许再传。

履行过守夜职责的方锦湖,在有人接手后退了出去。薛瑜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放在床尾折好的毯子,流珠还在惊讶,“昨夜殿下觉得有些冷吗?婢子今晚会记下的。”

薛瑜没在房间里看到方锦湖,只含糊了过去。

赶到宝德殿时天空已经蒙蒙亮,像笼了一层黑纱,黑纱在旁处蔓延,却被来自大殿的光芒驱散。

薛瑜与守着的宦官和侍卫们低声交谈几句,便静静等待着皇帝出来。

皇帝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穿戴好,越往外走,越是黑沉,他望见黑黢黢一片,怒唤道,“常修?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的声音,灯火骤然亮起。皇帝微眯起眼,却看到熟悉的影子投射到四处。

几匹骏马在宝德殿的墙壁上飞驰,隐约的山峦湖海轮廓也被放大许多,留在了墙壁之上,像一个纵马奔驰过大片河山的梦境。

“儿以走马江山灯为贺,贺陛下寿辰。”薛瑜在殿内柱后露出身形,笑起来,“阿耶,虽然晚了点,礼物您也见过了,但好在赶上了,您可别骂我。实在想骂……那也看在灯还有别的用的份上,饶儿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