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1 / 1)

“然后把还不知道是什么的病带回去,牺牲其他人,救治我一个?”薛瑜扯了扯唇角,“别胡闹。”

杨九以袖子捂着脸,走出了客店,在门外对着已经避到几米外树下的薛瑜跪了下来,小声道,“殿下,此症绝非风寒,会过人的。是我的错,我该早点发现的……”他脸色惨白,惊惶之色难掩。

防不胜防,薛瑜只能想到这个词。

她闭了闭眼,“回去吧。”

杨九呆呆的,最后,还是他师兄把他拎回去怒斥,“师父就是这样教的?现在是你发呆的时候吗?药方写了?怎么治你想好了?”

“没、没有……”

杨九乖乖地回去了,对客店上下的诊治分析才刚刚开始。

客商们被询问生病,起初没觉得什么,从进鸣水他们就知道这座城对生病防范很注意,只当是又问了一遍。

然而……

四个还在发烧的人出现了,十几个咳嗽喷嚏昏昏欲睡好像小感冒的人出现了,客商们没意识到问这个做什么,还会与看起来十分有长辈缘的少年人杨九开玩笑,“这次是我们占了杨医的便宜,也不至于亏本到你脸都吓白了吧?快说说,我还要再喝几天苦汤?”

与他一起两人分开诊脉的医官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杨九勉强笑了笑,以冯医正带他们到处去下乡诊治练成的胡说八道,安抚人心道,“您要这么说,我可得多加两钱黄连了。”

“你小子也忒记仇了!”

越核对入住记录,添上病症,纸面上的字迹越是令人心惊,等到一路排查到喜儿隔壁住着的客商,伙计拿着记录的手都在抖。

住在这里的客商,已经在鸣水住了九天了。

原本这个数字并不惹人注意,从各地前来的商人或是游侠学子脾性不同,有的人急着去下一站,有的人却被鸣水吸引,想留下多走走看看。但是几个伙计一对才意识到,这位客商原是要二月下旬走的,起初两天还时常出来,对运来的马车上的货一天恨不得看十几遍,自二十四日后,就变得足不出户,只要求饭菜送上门。

从医官和杨九前后的反应,以及全客店严肃的状态看,伙计们已经对出了什么事心中有了猜测。

伙计颤着手敲了敲门,“郎君?县里衙门派了活,要我们问两个问题,您方便开门吗?”

“……就这样问吧。”过了一会,嘶哑低沉的声音才从门内响起。

“不太好”

门内怒了,“我是客还是你是客,不就几个破问题,问就是了!咳咳咳!”

发起脾气,声音里的虚弱便尽显无疑,加上咳嗽声,伙计几乎眼前一黑。但他还是尽可能和气道,“客人开开门吧,我们带了医官来,刚好给您看看。只收药钱,很划算的。”

门内客人:“不看不看!没几天就好了,别管闲事!”

伙计推了推门,吱呀的晃动声十分刺耳,门内厉声道,“做什么?!”

自觉已经配合当地官衙做了检查,准备离开的人回头望来,讶异道,“怎么闹起来了?还要……”被护院一脚踹开的房门轰然倒下,准备走的客商喃喃着补上最后两个字,“……破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蒙在门板上的被子也散开了,难闻的呕吐物味道涌了出来,一直发着抖的伙计迎面受了冲击,心防瞬间崩塌,丢了手上的本子,扭头就往外跑,甚至不惜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

杨九和师兄在踹门的第一时间,冲进去的同时,对外面喊道,“带人下楼!”

门内浑浊的空气并不好闻,更糟的是,借着窗间透出来的光能看清,趴在床上的那个身影,咳出来的痰都带着血色,显然比之前任何人病得都重。

然而里面是什么样,外面的客商尚不知道。过于出格的举止吓到了人,本就被从屋内叫出来,琢磨着下楼吃个饭的客商们纷纷回头望去,还努力保持着镇定的伙计们赔着笑,送他们下去。大门前,拦路的侍卫刀柄敲在了逃跑的伙计膝弯上,伙计跪倒在地,被刀背压着,满眼惊惶,涕泗横流,“放我出去,我不干了,求求你们!这是”

“胡言乱语!”薛瑜大喝出声,侍卫随声而动,被卸了下巴的伙计,想说什么也说不成了。

身边发生了一场大戏,大门前的客商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说生说死的,多不吉利?”嘀咕完,他自己呸呸两声,笑着继续往外走“闹事就抓了吧,我能出去……”

心生不安的试探,被守门的侍卫同样的阻拦堵了回去。

169. 时疫 臣领命

伙计想说什么, 薛瑜猜得到,意识到事情有变的人也不少。逐渐被聚集在一楼的人里不包括还发着烧的几人和伺候的仆役,之前他们还觉得是客店体贴照顾, 现在却不这样想了。

喜儿扶着楼梯, 越过房门大开,关注着外面的四个发烧的人的屋子, 站到了楼梯上方。她是美的,作为罕见的女掌柜, 与客商们相处的都不错,听着她柔声说着“稍安勿躁”,被未知困在原地的人们也压下了心头不安,问道,“喜掌柜,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刚逃跑的伙计丢下的本子,被捡回了喜儿手心。她细细翻看了一遍, 又叫来领着人前后安顿的两个副手, 询问最近出行和采买的人后, 端起凉水一饮而尽,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

“许是时行的风寒小病。陛下寿辰在即,县里的医官诊治也上了心,让大家担惊受怕实是不该。”喜儿轻描淡写地说着,调侃了几句客商, 许诺了店里会附送吃食压惊, 这才压下了见到伙计不要命式逃跑后引发的一点惊惶。

开店的主人都这么淡定,看来就是县衙要检查罢了,他们跑南闯北的什么没见过?估计是那个屋子里的人犯了什么事,才闹了这么大动静。

破门的屋内, 杨九诊着脉,牙齿都打起了战,鼻子里堵着刚撕下来的衣袖布条,聊胜于无。他与师兄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眼中的凝重。

“高师兄……”

杨九刚开口就被瞪了一眼,高医官以袖掩鼻,询问道,“你何时发的热?这些天除了吃饭,去和谁碰过面?”

倒在床上的男人脸上泛着潮红,哼哼笑了两声,呼吸有些艰难,“对,我是病了。叫官差来,抓我,我也要死个明白!”

“哪个要你死,是你要别人死!”杨九眼眶通红,他一路颠沛走到鸣水,路上是听过疫病传言的,鸣水工坊的防范大多也是针对时疫,他如今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没有及时发现。

男人对此无动于衷,高医官看着他,“生病就要治病,藏着掖着只会伤己伤人。我们只有知道你什么时候发热开始生病,才好去找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得病,才好为你治病。况且,你听谁说的生病就要被关进牢里?”

男人眼睛微微亮了起来,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坐起来要去揪高医官的衣领,“不用”他看到两人后退,自己也尴尬地后退了些,“不、不用死,也不用被抓起来,是真的?”

如果有机会活下来,没有人愿意去死。

高医官看着他,点了点头,男人泪唰地落了下来,被击破房门已经是最后的抵抗,他如今只能怀抱着说了就不会死的希望,竹筒倒豆子般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我听说京城来了群楚人,爱貂爱狐,小玩意可爱就肯花钱,就趁着开春从梁州那边林子里收了些小家伙带过来。猎户们嘱咐我说这些家伙奸猾,要用泥封好笼子,不然容易跑掉,我也就听了。一路怕它们跑,入城都是塞银子含糊过去的,原本只打算在鸣水待一天,第二天赶紧去卖掉,我琢磨着到京城也就赶半天路,万一到了地方小家伙们恹恹不精神卖不上价就遭了,可、可……”

他嘟嘟囔囔说了一长串,突然卡了壳,露出惊恐的眼神,“……我敲开泥壳,里面几乎都死了,还剩两只也是病怏怏的。笼子里的吃食还剩大半,他们互相吃着腐烂了的尸首,眼珠子都红了。我怕出事,就多留了一天,想着要是实在不行,鸣水也有会制皮的猎户,剥了卖皮子也行,可到第二天再去看,全死了、死了……”

兴许是那个画面冲击太大,男人缩起了身子,“走南闯北的,谁不晓得狐仙得罪不起,我这也就是一时贪心……我没敢动尸首,挖了泥把它们都封了起来,想着不让我卖,我带回去埋了,再多宰些鸡鸭给狐仙告罪。但也没走成,当晚我就烧起来了……”

杨九忽然意识到了,为什么进门后始终感觉哪里不对,他四处瞧了瞧。屋中凌乱摆着桌椅,包袱和随身的箱笼都在桌上,地下呕吐物的痕迹不少,脏得看不出原形的抹布丢在一旁,疑似血痰的痕迹在床周围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