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被陈关护着往街边走去,还记得这是谁的百姓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后面出来的官员和涉案人员们可没这个待遇,嚷嚷着“啥”的声音得到了前方人的大声回复。
“简老头车裂,另外两个杀头!”
跟在薛瑜后面一步出来的苏合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一声声由民众自发形成的判词重复声音越来越响,像是砸在每个离开的人心底,拷问着他们是否也曾动过心思。走在后面的人里,甚至有人听到炸雷般的呼声,难堪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给所有人磕个头。
大理寺卿看着民情激愤,擦了擦额上的汗。好险好险,总算是结束了。他转头看向押了简家父子进来的军卒,简家父子压根没有关在大理寺,到底在哪里关着,大概只有听命于皇帝的禁军知道,这次问案也是昨夜才押来了人,如今案件判决已出,按理是要押着死刑犯去天牢的。
“将军是等等再走还是……?”
押送简家父子的军卒消瘦得像猴子一样,冷冷看了他一眼,“押送天牢。”
“好好。”只要不是让大理寺卿自己押着几个人去面对外面,随便禁军怎么折腾。反正,到了天牢也不归他管了。
原本看着人走完了,以为已经结束的百姓们忽然看见大理寺里又走出一行人,软甲锃亮的军卒两人押一人,走在中间的三个穿着囚服的犯人十分显眼,几乎是瞬间就被和刚刚宣判的三个斩首结果联系在了一起。
“大贪官出来了!”
“就你们这样也配叫世家?!”
“你们害了多少人啊,还我女儿!”
刚降下来的声潮像水入油锅,再次炸响,要不是对军卒还有一点敬畏,激愤的人群丢开秋后问斩这条,亲手活撕了三个人都有可能。
两两在旁的军卒和气地与百姓说话,分开他们的动作一点不慢,很快隔出一条小路,三个命运注定的死囚慢慢走在中间,头也不抬。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丢过去了一个臭鸡蛋,在简伯头顶碎开,随后飞起来的东西里,连泔水桶都上了阵。
要不是旁听观案的京兆尹没走远,拉了差役回来维护秩序,几个军卒能任由大理寺到天牢这段路变得臭不可闻。跌做囚犯的曾经的高门,和面容似鬼仿佛自己受审的士族官员,混乱的场面被高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个全。
若说堂中的官员和简家分支是恐惧与叹惋,在高处的士族们心中就是兔死狐悲了。钟大眯眼望向拥挤的人群边缘,远处两个人影汇在了一处。
薛瑜没走出多远就被苏合追上,后面的人好不容易从民众围堵中脱身,大多听见苏合道,“殿下,先前商队投的银子,能在新来的两个商队赚多少?能不能再投一点?”
前来旁听的人里,家里投资了商队的占到了一半多,闻言立刻竖起耳朵。
原本还有人对投钱心中有些忐忑,但今年提前到来的楚黎商队起码已经印证了一半薛瑜曾经所说,而围着清颜阁打转的商队管事,就是另一半了,只是迟迟他们没见到做成生意,心里没底,也没胆子堵住明显忙碌起来的三皇子询问。
他们看向苏合的眼神都变得信任了一些,别的不说,起码为他们之所为,想他们之所想,这个苏家新家主做的还挺不错的。
然而后面说了什么,他们就听不到了,只听见嘈杂背景里前面隐约传来的“你选个安静地方,我慢慢与你说”。他们登上马车,招来小厮吩咐,“去苏府送帖子,看什么时候方便上门拜访。”
而没有投资商队的部分人,听着这样的议论,难免心中多了些念头。心中痒痒的有之,不看好的有之。
160. “借”钱(修) 真真是倒霉!……
自从东城简府被封, 一拨涉案官员花钱免灾,向来交易不频的东城宅院铺子转手就多了起来,在小圈子里没能卖出的产业流出去不少, 让庄宅牙人们赚得盆满钵满, 走在路上都能看到带人来看未来宅子铺子的牙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过,和其他被主人卖掉的宅院不同, 简家宅子归了公家,按理说是要卖银子充国库, 却迟迟没有出售的消息,导致来了东城的牙人总爱在简家宅子门前转两圈。向来是贵客上门才会开的正门外青石小阶被踩得灰扑扑的,比起旁边其他朱门大户来,破落之态已显。
两驾马车绕着简家门前一前一后走过,还在外面看宅子煞有其事讲故事的牙人们纷纷避让, 出乎他们意料,后面那架明显是苏家的马车到了家门口没停, 又往远处走了。
有了西市清颜阁和新开的几家旁人的铺子分流, 东市已经比不了以前的热闹, 老铺子倒还能撑着,但相比以前,看到客人脸上的笑容已是热情多了。
苏合在旁略落后半步引路,薛瑜与他上了东市一家食肆楼上,雅间门一关, 窗户向后院开着, 下面就是假山湖石,十足十的人造江南景。
“……那宅子收是收了,但又被简岫‘倾家荡产’买了回去,花了大几十万两银子。祖宅么, 不能丢的嘛。”
被问及简家宅院的陈关调侃般说完此事,扫过薛瑜对面坐着的苏合,在脸色发青前见好就收。简家在安阳城中的宅子占地广,地方又好,历史能溯及到两百多年前,叫一声祖宅还真不是夸张。
“名声总是重要的。”薛瑜端起酒杯浅呷一口。
苏合靠在椅子里,脸色不太好看,最终化为一声嘲弄,“他真为安阳简鞠躬尽瘁,也没见他的病好得慢一点。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有了宅子,难怪昨日又凑了新的局邀人赏光。”
最初上京时病歪歪的简家新家主到底怎么样,明眼人都看得出。
薛瑜瞥他一眼,“这不是更好,少一个宅子的钱,你能多投点出来在商队上,也少在家宅隐私里打转。”
“臣明白。”苏合从被横插一脚抢了看中的宅子的不满里恢复过来,笑道,“现在的世家已经成了庞然大物,臃肿不堪,嫡庶规矩门楣要求太多了。可往上数百年,谁还不是个泥腿子?您什么时候想清理苏氏,我第一个支持。”
苏合出身庶子,天然的野心是薛瑜选择相信他合作的原因之一。他是个聪明人,要的是权力和在明显要大变样的潮流中保住家人,而不是肩负整个家族重任前行。薛瑜需要他引导和观察整个士族里的风声变化,但是过分打压前任家主,引来士族嫡枝的抗拒,这个发展就不太美妙了。
薛瑜:“若苏氏自己能清理门户,当然不必闹到台面上。”
从苏合这里没有问出钟家的动向,薛瑜在回宫前又去了趟西城。路上听着魏卫河发现的钟大踪迹,她皱起眉,“不是说钟大没有出来?”
除非是钟家宅子里有密道,不然以最近蹲守钟家的力度,怎么也不会错过钟大出来。薛瑜往前回想,恍然道,“上次的钟二是个幌子。”
不过,既然钟大已经露了行迹,之后再盯就容易多了,陈关领命安排了下去。
去群贤坊的路上,马车先经过的是京兆府,京兆尹刚带人回到衙门,看着抓进来没几天的两个读书人供词脑壳就痛。
好歹,骨头硬一点,也不会让他这么为难嘛!
大理寺刚审完简家的案子,他手上又撞来了小士族和前任胥吏一起挑唆考生污蔑舞弊的案子,案子问是问明白了,但抓不抓人就是个问题。再这么抓下去,士族都要改名叫罪族了,哪还有颜面可言?
“府府府尹!三殿下的车往这边来了!”
京兆尹听着冲进来的差役喊声,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他当机立断,“去,拿人!”
差役们大声应诺,拎着麻绳棍棒就冲了出去。路过的薛瑜听见外面的嘈杂声,问了一句,有些诧异,“京兆尹这次动作这般快?”她还记得上次寒食散的时候,京兆尹是什么样子,要不是有性命威胁,也不会查得那么快。
既然京兆尹不再纠结,为群贤书社的舞弊案定了结果,她不用再思考怎么处理,倒是生出了些好奇,“等会去问问,案子准备怎么判。”
薛瑜带着人刚踏进群贤坊,拿了人回来的京兆尹就等来了三皇子的侍卫问询。面对疑似威胁的提问,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臣一定、一定依律断案!”
楚国商队的刘管事刚被人从群贤书社请出来,皱着眉有些烦躁。原以为到了齐国花银子的事情,谁知道那家清颜阁居然不肯卖了,说是什么自家商队已经去了楚国!
他上门找了几次掌柜,换的掌柜比之前那个还难缠,年纪轻,动不动就说要去请示东家,关了门就跑群贤坊。一来二去,时间没了,眼看着又来了一队楚国的商队!他原想着早点置办了货物,早点返程,现下铺开了卖自家货,却买不到要买的,尝过一次两头赚的生意甜头,再这样只带着金银回去,实在心有不甘。
他想去拜见那个谁都知道的清颜阁东家三皇子,结果别说在清颜阁了,就是鸣水马车行和群贤坊,都愣是没找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