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硬的马屁薛瑜听多了,立刻回道,“只是尽我所能提了一点点建议,多亏尚书们不嫌我烦,诸位同力协作,才有了今天的考场。我年岁尚轻,考场如何,还要听各位的意见。”
吏部侍郎噎了一下,旁边的官员望过来的眼神更幽怨了:你那是一点点?你不如回吏部看着反复修改过的半人高卷轴再来说一点点?
看在在他们检查路上制造了无数绊脚石的作为制造不眠不休赶工惨案的罪魁祸首,毫无这个意识,甚至还十分谦虚地表示要继续学习。
回想过去一个多月,回京后的三殿下每日在度支部和秘书省不断出现,或许是因为没坑到自己头上,刚开始他们对这个年轻人的认知不够深刻,只觉得搞出来的商队和度支部焕然一新等等手段,十分有想法,而他们搞这个史无前例的考试,就需要有想法的人。
于是,在一次偶遇后,吏部侍郎顺路问了问薛瑜一些小问题,又如获至宝地拿到启发他的灵感回答冲回了吏部官衙,看薛瑜都觉得格外顺眼。
一次得到了回答,两次得到了提议,三次得到了另一个方向的疑问。
没多久,被伙伴部门吏部拉下水一起加班做事的礼部清醒过来,三皇子哪里是亲切友好的答疑小可爱,而是手握加班杀器但自己绝不留下加班的魔鬼。什么叫引狼入室?他们就是引狼入室!
虽然她的回答大多数时候都是有用的,但每次都会在研究自称“我不太懂”的三皇子回答后的提问时,得到新的困惑,更离谱的是,制造问题的人只是下班路上或是闲暇时候和他们好心“分享”,说完就能回家睡觉,任由他们通宵达旦。
曾经他们嘲笑度支部年年累死累活,搞起来绩效考核后更是时常有磨蹭的人被迫加班,如今,他们的头发比爱惜保养过的度支部同僚还稀疏。
无数次他们都想过要不要不尝试了,但后来还是想要精益求精的心思打败了偷懒的心。意识到了更好的存在,却不去做,难不成是要等到许多年后,史书上记一笔第一次胥吏考试如何如何糟糕的时候,才后悔吗?
与对她又爱又恨的考官们的愉快的一天半监考和之后的阅卷时间,就这样开始了。
基本科目文字和额外科目策论、算术、律法、经籍四科,给了没有见过考试制度的考生们极大压力,中心小楼上,薛瑜翻看着在此之前被严格保密了的五种卷子,悄悄点了点头。
私下拿已经经过千锤百炼的考试制度摧残啥都没见过的官员们,还是有效果的,起码看上去各个方面都像模像样了。
胥吏选拔要的是实干人才,而不是比拼谁更懂得经书典籍,但不是薛瑜嫌弃,除了算术算到头秃的度支部,其他人自己都说不出来,他们到底要的是什么样的实干人才。
站在这里的人大多没有将胥吏考试放在心上,他们殚精极虑熬夜赶工,在乎的是第一次中央选拔考试不能在自己手上搞砸,而不是选□□的是谁、是什么人才,反正胥吏能认字就都差不多能用。
甚至有的被塞进朝中靠祖荫吃俸禄的纨绔,自己都不一定弄得懂部门里需要了解什么样的内容。
最初她听吏部侍郎说起时都吓了一跳,统一要求是只需要认字、能背诵写出经籍就行,这算是什么要求?!
哦,兵部不一样,兵部文官在各个将军们强势压制下,基本没有话语权,在正月新换了一批血前,他们要求只要上数三代不是胡人就行。
薛瑜当然知道别人觉得她离谱,她看比草台班子好不了多少的吏部礼部也觉得很离谱。
好在,虽然万事开头难,但难产的分科针对性卷子还是产了出来。翻阅后大概估计了一下出自尚书令秘密小组的考题难度,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薛瑜将手上多余的卷子分给了没有下去轮值的考官。
还散发着秘书省独有的印刷墨汁味道的考卷纸张轻薄,字迹清晰,考场内一千七百五十多人,选拔胥吏缺口四百人,这里接近四分之一的人将以这份考卷为起点,走向新的人生。
考官们比起考生要好些,在小楼上还有住处,虽然小楼修建的速度飞快,看上去不太让人安心,但除了这里,也没有别处能住。看在薛瑜和他们一样住在这里的份上,在昨天最后一次检查考场时还提心吊胆害怕工部监制出问题的考官们,都敢跟着颤巍巍上楼了。
见薛瑜往楼梯口走,站在最外面专门留出来的围栏前俯瞰下方的考官一个激灵,“殿下这是去哪?”他没发现,虽然自己说着离谱,但在与薛瑜的合作中,他们心里已经认可了薛瑜的统筹才华,看过去委屈巴巴的表情,甚至有点把薛瑜当做要丢下他的师长或是家长的味道。
薛瑜十分贴心,“各位之前操劳都累了,下去巡场便让我这个年轻人代劳吧。”
累是真累,但听到这么善解人意的话,似乎也可以没那么累。
当即有个考官从椅子里站起来,“主考,我随您一起去吧。”
这还是除了刚刚宣读赋文前后的自称外,薛瑜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
主考官的身份,像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只是她并不觉得沉重,反倒因为自己的想法终于成真,感到由衷的开心。
152. 监考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由于学生时代考试被监考老师转来转去留下的阴影太重, 轮到她做考官,薛瑜也没打算吓唬这群第一年上场的小白鼠,保持着合理距离慢慢转了一圈, 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去。
最后一个赶到的考生此刻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坐在窄小到只有半张席子大小的小房子里,却丝毫不显得被逼仄困扰, 或是像旁人一样焦急地开始答题,而是仔细阅读题目, 手在空中写着什么。
只看他摊开的包袱,薛瑜就知道这是为什么。显然是家境不好,墨也要省着用。
科举考试流传下来的故事里不乏由于环境艰苦最后让人生病、站着进考场横着出来的存在,但真正自己看着一处考院从无到有后,薛瑜清楚西城考场之所以每间屋子都逼仄无比, 并不是想“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而是客观条件所限, 不安排得这么紧凑, 连改建后的蹴鞠场都装不下小两千人。
话说回来,在考官们眼里,这些胥吏预备役们,也不够格受那“天将降大任”。
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三声锣响意味着第一天考试结束, 基本科目的答卷已经被挨个收了上去, 封闭汇总,由薛瑜亲自收在自己屋子里,外面还有人守着。
另外四门加试科目是四选二回答,题目不如考察认字和学习情况的基本科目多, 难度却更高。类比来看,大概是一百道语文古诗文默写,与一道物理或者数学最后一题的差别。虽然这次是选拔胥吏,但薛瑜还挺期待能出几个人才的。
夜色笼罩而下,正月十五街上用过的灯笼被回收利用,在考院中挑了起来,位置一般在附近四间屋子正中,谁也别说谁占便宜。而从小楼推出来的热水,则是许多答题答到疲乏的考生的心头好,尽管转一圈走到最后可能已经凉了,但有也总比没有好。
就着热水,和自己带进来的糕点或是饼子,狼吞虎咽完,愿意继续答其他科目题目的人,还在奋笔疾书,而想养好精神明天再战的一部分人,则裹了裹多带的一两件衣裳,蜷缩在几案下方草席上,昏昏睡去。
饶是通知时尽量都通知到了,考场里还是碰上了没有自己多带小毯子或是衣裳的考生,更绝的是,还有人没带喝水的碗的,刚开考时的悠闲慢慢在突发事件里变成疲倦,吃着军卒们做的饭,互相分分带进来的点心和肉干果脯,同样被困在考院里的考官们感情又近了一点。
考生们不能互相交头接耳,除了去茅厕被兵卒和考官陪同着过去外,明明身处人口极度密集之处,却显得格外孤独。考官们就不一样了,一起吃饭一起谈天,等考生离开后,还要度过接下来的许多天,人类自发地会找些乐子和八卦聊。
作为主考官和皇室子弟,薛瑜体贴地吃完饭没有留下来给他们增加面对上司的不安。只是小楼修建毕竟仓促了些,隔音奇差,就算在一楼大堂压低声音说话,也不妨碍在二楼的薛瑜听得清清楚楚。
吃了几个关于国子监鸡飞狗跳的瓜,和羡慕嫉妒一部分士族跟着商队赚钱的柠檬后,声音渐渐归于沉寂,定下守夜的考官人选,其他人同样上楼养精蓄锐。考官队伍里清一色的中青年不是因为青年一代人多了,而是因为年纪大的已经熬不住之前的准备阶段,享受起太医署跟班服务了,他们还不想这么快去养病,自然要早点休息。
第二天的考试从卯时开始,浑浑噩噩睡了一夜的考生们重新奋笔疾书,尽管在考试准备前叮嘱考生们带了衣裳,但还是有人开始打喷嚏。
薛瑜在考场中巡查时,喷嚏声此起彼伏,不得不安排热水出来多送两趟,免得真出现有人答不完题目就倒下的情况。
好在,一天半的时间对从事各种行业都有的考生们还不算摧残,听到锣声敲响,所有人带包袱出来,试卷留在原地,个个都还能站起来好好走出去。
考院门外等待的人没有昨天早上多,但欢呼和嘈杂议论声比昨天响亮多了,考试后传统艺能对答案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有哭有笑,声音远远传到还在挨个收卷子的考官们耳中,不禁会心一笑。
考生们解放了,考官们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一百份卷子里,总会有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辣眼睛的出现,只有亲自批改过卷子,才会痛苦地意识到卷面分的存在是多么有必要。薛瑜对痛骂“浪费纸张笔墨”的声音充耳未闻,没有阻拦阅卷崩溃的考官发泄。
只要想到这些卷子里面可能有刚刚开始求学没多久的学生,薛瑜还是没有临时加一个规则,避免本来看到糟糕字迹就心气不顺的考官们把等级打到一个极低的地方去。
基础科目还好,敢来参考胥吏考试的人,起码字是认的七七八八。真正拉开评比高低的是附加的四门,考前没有宣布明确考试范围和参考资料的问题在考卷上暴露无遗,原本在薛瑜想法里会很少有人选择的策论一科,反倒和经籍一起成为了最多被选择的两个附加考试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