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笔下一顿。阿蒲提到两座茶山相邻,但只有一座茶山受害,到底是因为茶树问题,还是因为虫子真就那么懒?
如果是茶树问题……
她写下“嫁接”二字,画了个圈。
这封信在回了一趟京城收集意见后,由于花匠也不曾接触过茶树,更不晓得是什么虫害,只能模糊的给了几种法子,最终送回梁州阿蒲手上时,除了防虫嫁接的思路外,其他杀虫方子一个比一个离谱,在实验过程中,隔壁的小茶山上茶农看着这边的动静,不禁大摇其头。
此时的他们尚不知晓极具冲击力的春季采茶炒茶的思路已经送到了阿蒲手上,对面的山头将是他们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连对薛瑜信心满满的阿蒲,在日复一日的除虫中,都忍不住回到梁州州城内看看清颜阁分店宾客盈门的样子寻找信心。
初入冬的十月过去,大雪节气当天寒风带着雪花纷纷而落,连着下了两天的雪,四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天气越来越冷,能够走到鸣水的人也越来越少,持续的火热盖房子运动也告一段落。
天气冷了,为了减少自家的柴火用量,也是从上而下为了减少消耗,或要求或自愿的,工人们基本都留在了烧着火的工坊内。其中,属能帮上最多忙的马车工坊人数最多,连一般不在忙着接任务就是在接任务路上的辛林都肯老老实实留在马车工坊里跟着干活了。
倒不是其他工坊他们帮不上忙,而是水泥、肥皂、琉璃三个分支工坊一个要求比一个高,还有保密的限制,只有马车一项只需要先前中学学堂里学过基础的木匠活,能上手进来接工作做一阵子短工也行。
木匠手艺本是师徒相传,但鸣水中学打破了这个惯例。真要论起来,从肥皂到水泥和弹簧,鸣水所有的技艺几乎都能追溯到薛瑜身上,匠人们本就技不如人,她让匠人们拿出来教学的不是什么高深技巧,教授技艺的匠人们也都十分受人尊敬,因此,中学授课就这样在默认中运行了下去。赶工完最后的一批三轮车的行宫兵械坊四个匠人闲着无聊都时不时过来转两圈,抢两节姜匠的课上,倒是逐渐与鸣水工坊的学徒们混了个脸熟。
在匠学慢慢走上正途的同时,由于下雪四处白茫茫,用久了望远镜容易眼花,薛瑜就转向了另一个设计方向。正组装了极为粗糙的显微镜模型收集数据进行调试时,就听门外有人叫门。
“殿下!”
医正胡子拉碴地进来,他整理完材料等待秦思回信的这段时间常驻鸣水,严格算下来给薛瑜诊脉的时间约等于零,鸣水工坊外登记的流民们见到他的次数都比薛瑜见到他的次数多。
虽然薛瑜也并没有很想见到他来请脉就是了。
“殿下,臣来请求开课。”医正将京城回信后他重新整理了一遍的常见病症册子交给了薛瑜,被薛瑜的习惯带着,他新写的内容也变成了一页页的纸张。
他原本是坚定的师徒传承的支持者,应承下医书编写只是为了不输给江湖骗子。但在为流民们诊治了许久后,在他们口中听到了无数流浪路上因为缺医少药或是什么都不懂死去的事情,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就会想,如果那些人有机会知道对他而言极为简单的救治方式,是不是站到他面前的人会更多一点?
于是一本草草整理完成的常见病救治手册经过反复的修改后,他觉得不至于误人性命时,才敢拿出来交到薛瑜手上。
薛瑜大概翻了一遍,上面写的关于烫伤、中暑、昏厥、溺水、异物卡住喉咙、蛇咬、出血等等常见急性病基本都是她听过的,还添加了几种草药辨识的图样,止血、止痛、清热、解毒,基本上就是常用且常见的草药,看得出医正经过了精心准备。
“好啊,这就让人去通知江县令给你排课。”薛瑜抿去唇角笑意,招呼医正过来看新的东西,把显微镜往前面推了推,“你看这个。”
三皇子捣鼓出一些稀奇东西已经不是稀罕事,医正十分给面子地凑到前面,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把他吓了一跳,“这、这怎么还有东西在动?”
他低头看了看木筒下面的小琉璃片,上面干干净净,只有一片树叶。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水里的虫子,也可能是树叶里的虫子。”薛瑜一本正经地回道,拿起添了水的琉璃片,给医正看上面的确只有清水和树叶。
面对这样的未知世界,医正心痒痒的连还要去上课都不记得了,抱着极为粗糙的显微镜看了半天,直到眼睛发酸,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夜里,他的日记里写下了有关“观孔中细虫”的一笔。
薛瑜让人去催促了一下琉璃窑的进度,继续调整完善着显微镜。她不懂医学,好在生物课还是上过的,她可以培养懂得医学的条件,给经验型医学创造更科学发展的茁壮土壤。看医正的反应,显然是对显微镜上了心的。
嗯,为了感谢秦思帮忙完善普及性医学课本,等显微镜完成,先送回京城一台。
127. 铁官坊(二更) 以天地为洪炉,锻造化……
秦思还没有收到来自行宫的礼物, 京城清颜阁里新的风尚又流行了开来,曾经在私下小宴炫耀过的冬季礼盒内的各种护肤品换上了雅致的名字与小玻璃瓶,剔透偏蓝或是偏绿的琉璃瓶中可以看到乳色或是红色的粘稠液体, 可谓是另一种方式的所见即所得了。
曾经只有最富裕也地位最高的贵妇人和贵族们享受的护肤品一经拆卖和小包装推出, 就收到了极大的欢迎,购买冬季礼盒的消费群体在某种层面上成为了清颜阁的天然广告, 吸引着想要跻身上流的士绅们消费。
原本因新款推出对自己拥有的礼盒地位造成了冲击产生的不满很快被对所谓“优质客户”赠送的小瓶装护肤品吸引,赠送的新款颜色口脂盛在水晶般的器皿中, 天然的带上了昂贵与优雅的暗示,一时风头无两。
钟大嫂就是拿到了新款口脂的客户之一,虽然之前因着方锦湖关系闹得有些僵,新出了一部分商品也惹了她不快,但不妨碍拿到口脂后就迫不及待上唇试验的冲动。
眼看着铜镜中的女子被新的颜色口脂涂上后肤色像是都变白了, 去为自家夫君上朝送别时还被夸了一句今日气色不错,她心头的气也消散了大半。
“路上小心。”钟大嫂抚了抚钟大衣领, 低声嘱咐。
话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近日京城路况奇差, 也就东城几坊中的路在人人都急着用的情况下修好了,但钟大也听不得一个“路”字,她猛地抬眼对上钟大双眼,试图挽救一二,就听钟大叹道, “知道了。”面对色若春花像是年轻了许多的妻子, 钟大的心神被拉回曾经,再烦恼也说不出一句重话了。
看着夫君离开的背影,钟大嫂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转头又是一位矜贵的夫人。随着东城道路的恢复, 他们的小宴也开了起来,看一看帖子,去到宴会之上,轻笑曼语,将便宜量少的琉璃瓶新款贬成了东施效颦者才会用的东西。
明面上人皆应和着,私下里看着她的新妆,却是又多往清颜阁跑了一趟,就算西城的道路难行也忍了下去。
钟大下朝后往鸿胪寺而去,他的心腹管事跟在旁边,汇报着新的一天传来的消息,听到一处,他忍不住询问道,“行宫没有新的动作?”
自从三皇子去了行宫,就好像销声匿迹,反倒让他不习惯了。但再想想即便通过修路拿到了部分水泥,也至今未破解其中秘密,他又有些希望薛瑜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了。
“行宫传信入皇城,但皇城并未下发新的指令。”管事垂首回应,又继续了下一件事,“在去庄子里选人时想要来京城修路的人数增多……京兆尹接审的佃户诉主家的案子都驳了回去,希望您能约束一二……”
钟大悠悠叹气,“忘了本啊。简家都回庄子上过冬了,上次派人送来的是讲经论道帖子?去回了吧,安静这么久,你去瞧瞧鸣水县。”
“是。”
钟大眼中销声匿迹的薛瑜此刻却已经不在行宫,先前送回京城的三轮车批示下来很快,到了十一月,所有的新版辎重车已经随着调军回防的队伍踏上了归途,像离开最早的西南一行人,甚至已经用上了,而早早通过的铁官坊材料更换审批,这时候才刚刚开始更换风箱。
原本更换风箱是没有行宫兵械坊众人的事的,自将作监由上而下下发的风箱图纸足够清晰明了,但架不住青南郡铁官坊离得近,又合作良好,新换上的风箱使用不太顺畅,就派人来请起初用上风箱的兵械坊匠人去瞧瞧,调试一二。
左右青南郡铁官坊离得近,隔了不过两县之地,严格算下来也在隆山山脉范围之内。薛瑜在行宫的实验都遇到了瓶颈,缺少了现代许多辅助工具,想要光靠双手达成精度等等要求,就要花去格外多的时间,在她积累数据到烦躁之前,听说青南郡来请,干脆和几个匠人同行出去散散心。
鸣水县有一座湖,又有河流穿过草原,气候平常讲是湿润,到了冬天就有几分湿冷了,四周山峰草原虽是冬季枯黄,只剩下褐色树杈,但也有几分倔强的绿色。而越往青南郡行去,四周的黄土裸露就越多,根据赶车的车夫介绍,只有等到来年开春才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景色。
看着它们,薛瑜想起大雪后仍茁壮存活着展示生命力的那一亩麦苗。被雪压弯后的萎靡不振没有成为重点,被冻伤的叶片也不是死亡的预兆,每当人们忧心忡忡一次,它们就要用长得更高来宣告自己的存在。
它们已经超出了最初播种的那些育苗者的希望,逐渐展示出薛瑜期待的未来的可能性,或许里面有一部分不耐寒的种苗死去了,但更多的活了下来。眼看要进入最冷的腊月,薛瑜权衡许久,终究没有吩咐人将已经准备好的平板玻璃运出来在那一亩地上搭建玻璃暖房。
她这段时间查看过江乐山到来后做的鸣水的记录,虽然有其他影响在,但冬季冻死的人数和大雪封山时间都在以不明显的趋势减少,算是另一个角度上佐证天气在变暖的有力证据。
许多年前可以冬季种地,随着天气变暖,兴许也可以做到。而用上玻璃暖房,就是从根本上不相信麦苗可以平安过冬。
它们已经挺过了三场雪,或许以往在工坊的所有人并不会注意这个,但今年他们都在心里默默为麦苗记着数,挺过一次,他们就像家中有喜事一般开心,一定要嚷到全工坊都能听到。连江乐山从下面村落巡查回来,都顾不上去教其他人认字,而是先来看一眼麦苗长势。他们都这样相信着麦苗,作为提议开垦试验田的薛瑜,也得保持住自信。
希望这个冬天平安过去。薛瑜搓了搓手心,抛开杂念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