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瑜到时孤独园与肥皂工坊所在的群贤坊闹哄哄一片,站在隔壁坊口都能听见这边欢腾的驴牛嘶鸣和吵闹人声,套好的驴车牛车后是绑好的行李和重要物品,不时有人喊着“落下了”又跑回去拿东西。
行宫工坊的设立对薛瑜的另一个好处则是,一直被限制在京城近距离制造的肥皂工坊也可以挪到物价低的鸣水去了。吴威带人新搭建好了肥皂作坊,天工坊出品的风扇又配齐了,喜儿这才带人回来接人。
阿白抱了一下要走的小伙伴,正好看到薛瑜带人站在坊口,欢呼着跑了过来,“东家来了!”
肥皂的主要制作被挪到了行宫,但研发和目前来说最值钱的护肤品制作部分还在京中,阿白虽然对小伙伴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对未来的憧憬。
到了那里,是会有自己的屋子和家的。
薛瑜像过去一样摸了摸阿白脑袋,阿白仰头抗议,“我长高了,东家怎么长高这么快?”
“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念书、睡觉、吃饭、运动?”薛瑜玩笑一句,和喜儿打了个招呼,“路上小心。”
车队慢慢启动,搬走了一批人的群贤坊显得有些空了,几个老兵正在给用了近两个月的民居补墙,之后一半民居将用来做学堂,另一半才是他们的工作居住地方。
孤独园内,陈安刚刚结束一堂课。院中原本坐不满的空地上挤着许多孩子,有大有小,口音各不相同,但都齐齐起身学着拱手后逐个去前院活动。离开了一部分人,也有一部分人留下。陈安现在已经不再讲兵法与战役,而是在薛瑜的建议下以自己的办法选出一些聪明有天分的单独培养,其他人则是只学认字。
因修路招工引来城中的许多附近村县的佃户都趁着农闲来做工,但往往孩子无处安置。正好陈安为孤独园的孩子们上课,又对来蹭课听的孩子来者不拒,在群贤坊附近的坊中有几分名气,被人求上了门。
佃户们倒不是为了让孩子们识文断字,主要是缺个地方可以放孩子,有的人家里没了老人,邻居也跟着一起出来做工,总不能丢孩子一个人在家里。
做工的队伍里有了第一个送孩子来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久而久之,上次薛瑜还听说有人来问可不可以照顾婴儿。
“殿下。”
陈安见到薛瑜就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侍卫扛过来的秘书省送来的《齐文千字》虽然薄,但五十本看起来也不少,他扫了布包一眼,“之前送来的书册够用,不必铺张。”
他说的是实话,学生们进度不同,分开上课,用的一样的书,几个人合看一本已经足够。就算因为来的人多开了学堂,也用不了几十本这样多。
薛瑜神秘一笑,“并不全是拿来赠予学堂的。我记得阿莫认识不少人,我想找他把这些卖出去。”
陈安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毕竟认字不是光看书就行的,况且一本书价格昂贵,他早年曾去打听过,一卷普普通通的手抄《论语》就要花一两多银子,还往往求不到人肯借出或者抄写,平常人哪里买得起?
“我不仅要卖书,还要来念书的人交束脩。”
陈安虽然觉得不可能,但还是让人去找了阿莫。阿莫常与三教九流混在一处,脾气怪得厉害,但听传话说是陈安叫他,到底是回来了。
在孤独园的孩子见到他倒不像以前一样排斥责骂,但也说不出别的话,只直直看着他走了进去。他们过去不懂,自己开始赚钱,饶是有着长辈和兄长的庇佑也有许多委屈和糟糕时刻。虽然仍不喜欢阿莫这个偷鸡摸狗的鲜卑坏种,也对他说不出什么恶言。
“干什么?”阿莫歪着身子靠在后院石头旁,之前那个精灵古怪的小情报头子恹恹的,完全打不起精神,“少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我,老陈你活得好好的叫我回来干嘛?”
张口就是呛声,薛瑜打量他几眼,却发现他应该过得并不好,整个人很瘦,精气神全散了。
说完,阿莫掏了掏怀里,摸出来一个布包,想放下又顿住了,“哦,我忘了,你们现在富了,应该用不上我的脏钱。”
陈安眉头已经皱紧,捏着拐杖随时都可能敲上去,薛瑜按住他,赶了几步拦下阿莫。“你答应过帮我做事,不会忘了吧?”
“您哪用得着我啊?”阿莫阴阳怪气。
薛瑜拎着他衣领抖了抖,她锻炼一个多月,力气今非昔比,瘦高的少年拎起来还没她托过的圆木重,“你答应了就得来做,先去洗个澡,然后跟我来。”
悄悄围观的孤独园孩子们看着薛瑜说完就离开,暗自摇头,想着阿莫这个刺头绝不会乖乖听话。
然而结果让他们大吃一惊,阿莫还真打了水洗澡,跟着薛瑜走了。
两人谈了什么其他人并不清楚,直到京城出现了一桩稀罕事,京兆府张榜要代六部招募文书胥吏,只要报名考试,就能参加选拔!
乖乖,这种好事,什么时候见过?那可是能领银子的差事!对平民百姓来说,和当官的没太大差别。
皇帝发了诏书,又有年末考核在背后追着,礼部吏部的干活速度快得离谱,又有薛瑜忽悠去的一群度支部原纨绔现打工人时不时吹点“不如先弄出个雏形试试看”的风,十月初一大朝下了,京兆府就贴上了榜文。
京兆府张榜的差役大声念着榜文,起初只是因为上司要求不得不丢脸地喊出来,后来听闻消息,周围来看榜的人越围越多,有的问这问那,有的要他再念一遍,到最后竟是喊得嗓子哑了,不得不换人顶上。
也挤在人群中嘲笑的声音,“字都不认得,还去做什么官?”有人被说得有些灰心,是啊,虽然招人,但哪里是他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能去做的?他们连认字习字都做不到,还想着什么考试?
然而,嘲笑声和不知何时混进来的起哄打压声都没能成为浪潮,就被外围支着一个摊子的喊声吸引过去。
“认字教学,多早开蒙都不晚!秘书省独门开蒙蒙书,六部胥吏手把手传授工作经验!名师高徒,助各位考试无忧,前程无忧!”
这些话拆开来听都像是夸夸其谈,但组合到一起却有了别样的可达成感觉与诱惑力。字字句句都是为这个摊子所说的学堂师长的背书,刚画出来的饼在第一波否定前没有消失,反而因为有人架起了通向重点的路变得更加清晰,嘲笑和打压起哄都被抛在脑后,一时询问者众。
私下卯着劲动了手想让这第一次正式对外选拔破产的世家子都傻了眼,不是,京城什么时候居然有了这样的人?说优秀吧,支个摊子就出来了半点面子也没有,说专业吧,好像又不是很靠谱。
这事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的?
没多久,他们都查到了同一个人身上,看着曾经招徕不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的陈安的名字,晚上不知有多少人气得睡不着。
好你个陈安!
抓紧时间领着阿莫去拜访了之前度支部刷下来替换掉的胥吏、和一两家京城著名破落户旁支,带他们以清贵的教书行业赚生活费的薛瑜,学生、老师、教材和场地全部到位,深藏功与名。
104. 传闻(修) 我本可以很快乐
注意着京兆府张榜这件事的人不少, 但相比于整个皇城外城衙门里做事的京官来说,只能算一小拨,更多人忙碌一天下衙, 出了宫城只想歇着, 在马车里摇晃着忍受京城颠簸路况回家休息,顺便骂几句闲的没事干吃饱了撑得这时候来修路却迟迟没修好的三皇子。
然而今天的流程有些不一样, 鸿胪寺少卿钟大上车闭目养神一会,发现马车迟迟不动, 遣小厮仆从们探查一番上来回禀,“郎君,朱雀街阻挡退出了五坊距离,今日不用绕远路回府了,您看是走朱雀街还是?奴瞧着无人上前, 怕出什么事端,要不, 还是等旁人试过再说?”
被问及的钟大冷笑一声, “既放开让人走, 自是要走的。莫非我畏那小儿不成?”
马车缓缓启动,心腹带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在旁边向钟大汇报总结,钟大慢慢听着,不知不觉睡着,猛地一个颠簸将他晃醒, 毫无防备之下差点摔出马车。心腹扶住钟大, 怒道,“怎么驾车的?!”
“前面路平,现在拐下朱雀街,路就是颠簸了些, 郎君没伤着吧?”外面的车夫诚惶诚恐,怕极了。
钟大定了定神,叫停马车,下车查看路面。灰色的朱雀街主路高于地面,两旁被夯土围住,构成了一个斜坡,马车的确是从斜坡上下来,又拐到了过去习以为常的颠簸路面上,才一下将他惊醒。
先前在行宫体验过的水泥路对比再次浮上心头,在出宫后漫长的一段路上,他竟完全没有察觉出朱雀街上灰路与青石板的不同。
钟大站在路口四望,此时正是下衙时候,宽广的朱雀大街上延伸出的众多路口前,大多都停着一两架熟悉的马车,他们下车查看路况,脸上迷茫与激动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