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婚事，原也是翟弘礼一手包办，为了还旧日的恩情，联姻娶了李家的长女，翟劭恒最初不愿意，闹了很久才妥协，婚后也算是举案齐眉，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又说要离婚，妻子没有任何过错，李家那边也没法交代，翟弘礼自是不同意，罚他跪了一夜祠堂，让他想清楚再说话。

翟劭恒是吃不得苦的公子哥，不过吹了一夜冷风，便回心转意，答应不再提离婚，翟弘礼安排他们一家人去国外度假，让他好生向妻子道歉，再陪孩子们多待几天，做个合格的好父亲。

结果就在飞机上出了事。

后来翟弘礼也无数次想过，如果那时候自己不反对儿子离婚，不强行安排那次修复关系的家庭旅行，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意外？

按时间推断，当时翟劭恒应该就是遇见了路行川的母亲，婚外情是他的不对，但若他成功离了婚，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只可怜了无辜的女人和孩子们，他的两个小孙儿，也会叫爷爷了呢……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路行川再次开口，将翟弘礼拉回现实：“爷爷。”

“我叫您一声爷爷，是感谢您帮宁哥做主离了婚，也感谢您，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物质条件，虽然我其实并不需要，也不想做什么‘小少爷’。”

水榭上夜风微凉，年轻人的掌心却很灼热，姜以宁被他紧紧牵着，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脉搏，指骨都有些生疼。

路行川迎着翟弘礼浑浊而沉痛的目光，将最后的几句话破釜沉舟地说出口：“您说过，无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我，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

“如果您不同意，那我只能和他一起离开。”

第59章

翟弘礼深深望着眼前这个眉眼凌厉的年轻人，分明是与翟劭恒肖似的五官，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突然意识到，路行川像翟劭恒，也不像翟劭恒。

路行川身上有翟弘礼所欣赏的一切品质，聪慧，坚毅，忠贞，勇敢，能吃苦，不畏惧强权、不在乎名利，是能成大事业的好苗子，比起软弱的翟劭恒和平庸的翟湛英，无疑是更合他心意的继承人。

可这样难得的好心性，偏偏用来和他对着干。

翟弘礼完全相信，如果他今天非要做棒打鸳鸯的恶人，路行川绝对说得出做得到，毫不犹豫便能抛下翟家的所有光环，走得干脆利落。

谁在乎的更多，谁就注定处于劣势，这世上的任何感情都不外如是。

大概是真的上了年纪，翟弘礼倏然感到由内而外的疲惫，装了起搏器的心脏浑浊地跳动，训斥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许久，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漫长的沉默后，他闭了闭眼，转过身去。

“罢了，罢了……”

老人颓然的背影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他摆摆手，摇头道：“我老了，管不了你们的事了……你们走吧。”

这便是默许的意思，姜以宁和路行川对视一眼，心中松了口气，由衷地再次向翟弘礼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谢谢您。”

路行川却没动，他盯着老人佝偻的背影，忽而开口道：“爷爷，夜深了，您也早些休息，保重身体。”

翟弘礼背在身后的枯瘦双手蜷了蜷，没有回头。

保镖自觉地让开通路，直到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翟弘礼才问管家：“湛英呢？还没找到人吗？”

老管家低头道：“梁秘书说湛英少爷醉了，还在酒店，叫了几次都没醒……”

“混账东西！”

翟弘礼猛地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你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醒了就立马滚回来见我。”

都那么大一个人了，还这样意气用事，教他如何能放心把翟家交给他呢？

翟湛英被叫回老宅痛骂一顿，隔天社交账号便全部清空，因为这事还又上了低位热搜，不过很快撤下，集团内部公示其因个人原因暂时停职，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为这些天格外“精彩”的热搜话题，《音梦之旅2》的决赛夜可谓热度火爆，用网友的话说，是“路过蚂蚁都要来看一眼热闹”的程度。

周五晚八点整，音浪TV和水果卫视网台同步直播。

节目刚开始没多久，便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

已经妆发齐全、准备上台的周予白当着直播镜头的面突发“身体不适”，脸色苍白地晕倒，惹得后台一阵兵荒马乱，经纪人替他出来传话，宣布他“因病退赛”。

工作室微博紧接着发出一组他被抬上救护车的照片，粉丝心疼得不行，又纷纷控诉起节目组的黑幕，但由于摆拍精修的痕迹太明显，也收到不少路人嘲讽。

开局就是滑铁卢，弹幕里吵翻了天，现场导演和导播都急得团团转，姜以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临时救场，提前走上了舞台。

一束冷白的追光如月光般倾泻而下，姜以宁坐在洁白的三角钢琴前，光影勾勒出他优雅挺拔的身形，金棕色的发丝在强光下变得颜色更浅，泛着近乎纯金的光泽。

当导播将镜头切到他的特写时，直播间纷扰的弹幕都有一瞬短暂的静止。

姜以宁抬起手，指尖悬在琴键上方片刻，那双手骨节分明，在黑白琴键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苍白而优美，指腹落下的瞬间，第一个音符如露珠坠入静湖。

刷屏的弹幕再次炸开，姜以宁却已沉浸在演奏中，他微微侧首，浓密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半掩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他的瞳色也在光照下变浅，像是西伯利亚冰川融化的雪水，清冷而深邃，又在某个转调时蓦地泛起涟漪，琴声随着呼吸流淌，传入每一个听众耳中，令人不禁屏息凝神，生怕惊扰了这场视觉与听觉的盛宴。

这首被命名为《人生之路》的叙事曲是姜以宁的原创曲目，前两个乐章是很早以前就写好的，因为曲谱遗失，按照回忆写下后又做了修改，后两个乐章则是全新的作曲。

整首曲子以他的人生经历为灵感，从顺遂的童年和青春，到婚姻的困惑与幻灭，再到平凡生活的磨砺与启发，终章是破茧成蝶的蜕变和新的希望。

或许要感谢昨夜的意外，姜以宁感受到了路行川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爱，他也愿意给出同样热烈的回应，充沛而真挚的爱意融入到演奏中，使得他的每一个音符都迸发出鲜活炽热的情感。

弹到高潮段落时，姜以宁闭着眼睛仰起头，长发随着动作向后滑落，露出雕塑般完美的侧脸线条和天鹅一样修长的颈项。

足以封神画面被高清摄影机精准地捕捉，无数人的心弦同时绷紧，又跟随他双手的游移翻飞而心跳不已。

最后一个和弦的余韵未消，姜以宁缓缓收回手，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舞台的追光渐弱，唯有他淡金色的轮廓仍在逆光下隐隐发亮，直至彻底隐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