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贪心,可人心总是卑劣贪婪,得寸进尺。

就像乞丐捡到有主的、价值连城的宝石,明知道必须归还,但在无限靠近的时刻,还是不禁产生拥有的错觉和欲望。

路行川盯着楼下黑漆漆的巷道,最后发了一会儿呆,终是关上窗,把洗好切好的菜全都原样收进冰箱,什么也没吃便机械性地洗漱睡下。

他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失眠让深夜的所有动静都变得格外清晰,冰箱运行的嗡嗡声、楼板内的钢筋热胀冷缩发出的弹珠声,还有楼下邻居晚归的脚步声。

路行川闭上眼,试图思考一些别的问题消耗自己的精力。

复平面上的非平凡零点,虚部的分布规律,素数分布的深层联系*……复杂的概念在脑海中展开,他不仅没能顺利入睡,还越来越清醒地听见那道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出租屋的铁门被钥匙打开,路行川才猛然睁开了双眼。

姜以宁竟然回来了!

他先是下意识地惊喜,随即又为自己的雀跃感到无比羞愧,他在高兴什么,难道还想让姜以宁和他一起,永远住在城中村不见天日的出租屋吗?

路行川心甘情愿像苦行僧般日复一日过着清贫的生活,是为了不忘记早逝的母亲,为身上另一半血脉的主人赎罪,可是姜以宁却不一样。

姜以宁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伪善的名流权贵都不一样。

旁人做慈善往往只是为了合理避税,去孤儿院也不过是作秀,面对镜头时和蔼可亲,没有记者和摄影师采访拍摄时,便嫌弃起残障孩童的鼻涕弄脏了自己高贵的衣袖。

只有姜以宁从不骄矜,即使看起来清冷淡漠,却真正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

会帮遭遇车祸的陌生母子报警、打急救电话,请律师打官司,把无人抚养的小男孩送到福利院,一路资助到成年。

路行川不怪姜以宁来得太晚,只怪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快长大。

但长大也有好处,如果不是他从福利院搬出来,就不会遇上姜以宁,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如同照顾恋人般照顾对方……

不许再胡思乱想了,路行川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无论如何,既然姜以宁回来了,他更该想的是明天要做什么早餐。

外间那人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吵到他,很快就用完了浴室回到房间,屋子里再次静下来。

路行川正琢磨着菜谱,忽然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还有桌椅被碰倒的声音。

男人压抑的痛呼和哽咽,令他顿时坐起身来,翻身下床,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那人门外。

敲门没人开,喊了几声也没有回音,拧动门把发现上了锁,路行川只怕姜以宁出了什么意外,一秒钟也不敢再等,径直便用力把门撞开。

然后他看见了跌倒在地的姜以宁,湿漉漉的长发和更湿润的眼睛,狭长的眼尾和挺翘的鼻尖都泛着红,咬破的下唇沁出血色,脆弱可怜中又显出无端的艳丽。

对方神色惊惶,衣襟散乱,露出一点瘦削的锁骨。

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按着腰侧,显然是撞到了哪里,长腿蜷缩起来,赤裸的脚上也依稀可见大块的水泡红痕。

路行川呼吸一滞,几步上前单膝半跪,矮下身问他:“是撞到腰了吗?还是哪个位置疼?你先别乱动,我马上叫救护车……”

“不用了我没事,已经没那么疼了。”

姜以宁脸色还苍白着,却执拗地摇头,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哪就那么严重要叫救护车了。

路行川还不放心:“万一骨裂怎么办?”

“真的没事,你看……嘶。”

姜以宁撑着床沿站起身,试图证明给路行川看,腰椎倒是幸运地真没什么大碍,脚底的血泡却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路行川忙又站起来扶住他,小心翼翼地让他坐在床边。

姜以宁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沐浴露浅淡的香气,白皙的皮肤因羞窘而变得粉红。

他顺着路行川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尖,不大好意思地缩了缩脚趾,但长裤只盖到脚背,想藏也无处可藏。

“别动。”路行川道,“等我一下。”

姜以宁愣愣地坐着,年轻人转身出去,很快拿来医药箱,复又单膝跪下,像那天捧着他的手一样,毫无芥蒂地捧起他的双脚,低着头仔细地给伤口消毒、擦药包扎。

脚心敏感的皮肤被棉签擦过,被冰凉的酒精和路行川温热的指腹同时触碰,姜以宁更加脸热,羞耻地想要收回脚,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脚踝。

姜以宁的骨架并不算小,到底是一米八的个子,骨肉匀停,也不至于瘦得过分,但路行川的手掌很宽,手指修长有力,指腹生了一层粗糙的薄茧,轻易便能圈住他的脚踝,稍微用力就制止了他的逃避,连脚背都紧张得绷直了。

美人身上的每一寸都是美丽的,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没有哪一处不完美。

路行川为他缠紧纱布,强迫自己从那截雪白泛粉的脚背上移开目光,喉结滑动了一下,抬眼望向姜以宁,声音微哑:“宁哥,我再帮你看看腰上的伤吧。”

气氛着实有些古怪,姜以宁忍不住脸红,又觉得路行川只是好心,自己不应该多想,就像刚才,他怎么会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那么……

姜以宁顿了顿,还是点了头。

他背过身,伏在床上,撩起一点睡衣的下摆,后腰处果然已浮现出一片明显的青紫,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路行川看在眼里,恨不得自己来替他受伤,刚才那点不合时宜的旖旎心思也完全消散,只剩下纯粹的心疼。

从医药箱里找出活血化瘀的药油,倒在掌心搓热,轻柔地覆上姜以宁腰后的伤处。

“嗯……”

姜以宁闷哼了一声,路行川停住涂抹按揉的动作,问他:“疼吗?”

姜以宁摇头,最疼的那阵是刚摔伤的时候,现在只是隐隐作痛,因为按摩的力道适中,药油起初微辣随后凉爽的触感盖过了痛楚,反倒有种微痒的酥麻。

从前家庭医生给他做理疗的时候,姜以宁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现在换成路行川帮自己涂药,他便始终有些不自在。

他只感觉脸颊越来越热,又不好意思拒绝对方的善意,只能抿唇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