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内,如果你们不能有效干涉或者治疗他,那么等到刀翅螳小队完成休整后,白塔就要把他接回治疗了。”

“对了,关于这个决定,白塔已经在特殊法庭报备过了。”檀白微微一笑,“我们成功拿到了通过许可,只怕将军该仔细想想之后该怎么做了。”

第三十一章 利刃……?

阮静初从洛登身边脱身,漫无目的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走着。脚步声像是紧贴着身体的影子,虫母越走越慢,终于忍不住一个踉跄跌坐下去,指尖神经质地压住针刺似的太阳穴。

钢针翻搅似的剧痛眨眼间席卷了大脑,阮静初安静地咬住袖口,冷汗像是珠子似的顺着脸侧往下落。如果任何一个上过战场的虫族见到此时的虫母,那么他就会意识到,可怜的虫母正囿困于精神力过载。

这是精神力过载的典型症状,但阮静初并不知晓,他仅仅以为这是夜夜梦魇导致的精神疲劳,忍一忍就会痊愈。

若有若无的炙热和焦臭阴魂不散地攀附在虫母纤细的肩膀,仿佛正在殷切地催促着他睁开双眼。下一刻,几乎要勒断肺叶与肋骨的力度从四周压迫过来阮静初闷咳几声,差一点就要窒息,但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熟悉、很安心的怀抱。

他最近经常会幻听幻视,而那些有迹可循的幻象总会终结于这个过分用力的拥抱。虚幻的风迎面拂过,吹散了附骨之疽般的炙热与焦臭,虫母茫然地睁开双眼,漂亮的睫羽已经被冷汗打透,眨眼时汗珠顺着脸颊滚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哭泣。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阮静初顾不得滚滚而出的眼泪,熟练地调整呼吸,压下剧烈的呕吐感和头晕。眼角忽而一热,像是有人试图温柔地吻去那止不住的眼泪,阮静初怔住了,一时间连呼吸都微停,指尖不可置信地点上眼角。

……错觉吗?

他坐了很久很久,久到眼泪在脸上干涸。没人听见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自嘲的哂笑,蜂巢的夜晚沉寂而安宁,就像往常一样。

*

最终还是躲不开洛登。

阮静初叹了口气,神色倦怠地看向实时视讯里的六翅蜂,他刚吐过,此刻靠坐在床头,眼角还泛着湿漉漉的红色,面色苍白得甚至有点吓人。

“……怎么了?”

心跳开始不规律地加快,阮静初不动声色地深呼了一口气。洛登似乎有很多话想问,但面色挣扎了一瞬,最终只是挑了一件看起来最不痛不痒的:

“还记得刀翅螳小队吗?他们刚刚从玫瑰碎星带作战归来,要在蜂巢的周边落脚修整,你想不想见见他们?”

六翅蜂顿了一下,含糊道:

“洛夏说你的心情很消沉。我想,可能出去走一走会好一些……?”

“……好。”

阮静初短促地笑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他放轻声音,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掀起平静遮掩下的一角:

“之后我们谈一谈,好吗?”

*

刀翅螳们降落于蜂卫四,这是一颗环绕着蜂巢的小卫星,上面气候很差,除了反导系统之外只有满天黄沙,全然不似蜂巢一般湿润宜人。飞行器降落时,阮静初默不作声地洗了把脸,他望着镜子里难看之极的脸色,忽然在口腔里尝到了血腥味。

气候剧变,舱内的环境调节系统一时没跟上节奏,虫母的嘴唇内侧在呕吐时裂开,血珠倒流进口腔。阮静初怔了怔,铁腥气在唇齿间翻涌,他自暴自弃地、凌虐似的摁住伤口,感受着那鲜明的痛楚,片刻后他索然无味地放下手指有六翅蜂在叫他的名字。

他匆匆拉开盥洗间的门,在那位六翅蜂的带领下一路深入地下,蜂卫四条件恶劣,指挥部连同一部分日常设施都修建在地底,他们走了很深,才到达刀翅螳们修整的地方。分明是地底,那里却灯如白昼,阮静初不适地闭了闭眼,下意识问:

“……好亮?”

“老天……穴居物种真是了不得,整个设施里都黑得看不清东西,你们走路都不跌跤吗?”

一个高得过分的身影脚步跌跌撞撞地转了过来,他似乎是看不清东西,说话时手臂还在胡乱挥舞。六翅蜂带着阮静初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提高声音,无奈道:

“这已经是最亮的灯了,你们就不能习惯一下吗?”

一个陌生的、黑发红眼的刀翅螳。他终于摸到了墙,站住不动了。更后方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约特……你小声点。不好意思,你们不用在意,他眼睛天生有问题,已经够亮了……”

阮静初闻声探头去看,才发现大厅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黑发红眼的刀翅螳,他们个个看起来生无可恋,身体仿佛一团烂泥一样糊在地面上。那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再一次在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劳驾……能不能关两盏灯?我感觉我看见了虫母在朝我招手……呕……”

阮静初抿了抿嘴,心里的万般情绪短暂地被推到角落,他看着眼前格外诡异的画面,心里有点幻灭:

这就是……王庭的利刃吗?

第三十二章 再见

他对刀翅螳的印象都来自于碎刃,以为王庭的利刃们都沉默而内敛,是最无言而致命的刀锋。所以当名叫“约特”的高个子刀翅螳一头撞上墙壁时,阮静初没能压住唇角,伤口猝不及防被牵扯,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抿着嘴,再看了一眼躺了满地的刀翅螳们。

好怪。

阮静初咳了声,把这人头顶正对着的日光灯关掉了,问道:

“您还好吗?”

“好多了,谢了。”那人半死不活,讲话还挺有礼貌,“你是六翅蜂军部的秘书官吗?好久没见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六翅蜂了……”

这人一头利落黑发,瞳孔微微发红,五官立体又深邃,是很典型的刀翅螳长相。阮静初刚想回答,只听一声巨响,原来是约特被脚边的防火栓拌了个跟头,五体投地地砸在了这人身上。

地上的刀翅螳结结实实地被砸昏了过去,护送阮静初的六翅蜂眉头皱起,一点也不愿意管这群现眼的刀翅螳。他轻柔地托起虫母的手臂,引着他避开滚在地上的刀翅螳们,直到又走了约有几十步,才停留在一个亮着绿灯的房间前。

随着一声轻响,紧闭着的门滑开了。

房间并没有很大,入眼皆是纯白,房间正中躺着个大约有两米左右的椭圆型舱室,无数的细管连接在舱室的底部。嘀嗒嘀嗒的监视音是此处唯一的伴奏,阮静初吸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他望见了一张苍白而陌生的面容。

他遇见碎刃时,正是目不能视的时候,因此绞尽脑汁,也只勉强回忆起对方似乎身形高大,声音耐心而低沉。他又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于是舱室中的景象就尽入眼中,碎刃安静阖目,浑身近乎半裸,大片大片的、沾着血迹的敷料和绷带覆在身体之上,像是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战。

其中一道伤痕几乎贯穿了前胸,血腥气仿佛要冲破舱盖。阮静初后退一步,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