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睫毛上的霜花也开始融化了,细小的水滴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又几滴从睫毛上坠落,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
月扶疏微微蹙眉,随着功法的凝滞,他能感受到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慢慢升腾起来,如一锅煮沸的正在冒泡的毒药,在他的四肢百骸里咕噜噜地翻腾着。
不是他熟知的疼痛,也不是他习以为常的吸收过量内力后的不适与疲惫。
这实在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他抿了抿嘴唇,蹙眉的动作又深了些,眉间现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本打算要闭关一段时间,但眼下这个状态,显然是不行了,他从寒池中央站起身,准备去吃一颗静心养神的雪心丹。
走出寒池,他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花墙隔出来的那个小院里。
花墙上开着半透明的白色小花,是不怕寒的凛霜花,一个花苞从藤蔓上垂下来,轻轻擦着月扶疏的肩,月扶疏伸出两指轻轻地托住花萼,凝神看着。
这软而洁白的小小花苞,像极了夜色里少女的脸,细腻柔软,触感微凉,因长久不见天日,肌肤冷白如霜。
月扶疏闭上眼,极缓慢地吐出一口寒气。
炼化这样庞大的外来内力,冰魄神功运转的速度变得前所未有的缓慢。
他从记事起便常常被人惊叹是天纵奇才,无论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冰魄神功这样极难修炼的顶尖功法他也不觉得如何困难,一日修行便抵得上别人百日。
也只有刚学这门心法的时候,冰魄神功才运转的如此缓慢,体温在缓缓上升,心间一片灼热躁动,竟然生出一种极其磨人的滋味。
他闭上眼,松开了托住花萼的手指,那花苞向上一跳,竟然触到了他的嘴唇。
不知为何,竟然想起在碧海潮生的寒池里修炼时,江雨眠偶尔会跳进寒池里找他,她湿淋淋地走过来,见他沉浸修炼,全身寒气凛冽刺骨让她无从下手,她就不管不顾地揪他睫毛。
霜雪在她指尖下融化,那时她修为不高,总会被冻麻了手,手指仓促间落下时难免擦过他的脸,或是他的嘴唇。
月扶疏睁开眼,站在结满白霜的回廊下,推开了那扇尘封很多日的门。
屋子里的摆设没有变。
梳妆台上放着一盒茉莉养肤粉,一个镶着雪狐毛的檀木柄毛刷放在旁边,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对着镜子,拿着这把刷子蘸了粉在脸上扫来扫去。
她常用来梳头的白玉梳也放在那,底下压着一根浅紫色的丝带。她总是不认真扎辫子,歪歪扭扭的鱼骨辫穿插着丝带绑着,叫他看了总忍不住皱眉头,只能一次次地解开,再一次次地给她扎好。
月扶疏走到床边,只觉得空茫,他低头看着那个浅紫色的丝绸枕头,枕边绣着几只展翅高飞的仙鹤,他想起有一天夜里,冰魄流萤在屋子里飞来飞去,不肯飞回她的银熏球里,她就坐在床上,一脸病容,跌坐在他身上呆呆看着。
他问她在想什么,她低声喃喃,宛若梦呓。
她说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那么在梦里的时候,她会梦到自己化身为鹤,去看人世间的草木和萤火吗?
心尖微微一痛,随后便又生出许多痛楚。
有一种苦涩至极的滋味蔓延开来。
第306章 神弓手的天赋。
天川鬼王请来了很多能工巧匠, 但是那口梵音金棺依旧没有被打开。
宋时绥在红玉绣坊住了好几日,也对这里渐渐熟悉起来,她闲着无事可做, 除了修炼内功之外, 就坐在树下和这里的绣娘们一起学绣花。
她的针线活实在不怎么样, 也对刺绣不感兴趣,这样做只是为了和附魂在伯劳鸟身上的羽流萤更近一些,即使她听不懂鸟类的语言, 但是能和熟悉的朋友同处在一个空间里,心里多少还会觉得有些安慰,至少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有时候宋时绥做梦, 还会梦到何顺颂和她的娘亲,他们还在风雪山庄的那个小院里住着, 过着与世无争的安宁生活。
每日清晨会吃上娘亲亲手熬的粥, 娘亲会换着花样给他们熬粥, 有时候有时候是皮蛋瘦肉粥, 有时候是山药鸡丝粥, 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饭, 吃完了便都各自去忙。
中午她会帮着娘亲在厨房里炒菜,父亲偶尔也会过来打下手, 她忙完自己的事情就会与何顺颂一起出门砍柴或者是去山中摘取草药, 太阳落山前会和何顺颂一起背着柴禾和药草, 踏着一地的夕阳余晖慢悠悠地走回来。
日子过得很悠闲从容,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 原未来的一切都是值得期待的。
宋时绥看着绣布上那只绣得很潦草的麻雀, 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伯老鸟蹲在树杈上看着那只糟糕的麻雀,真恨不得立刻长出两只手来, 手把手地教宋时绥。
贺娘子拎着篮子走过来,看着那只走形的麻雀,竟然忍不住扑哧的笑了一声。
“你这姑娘钟灵毓秀,没想到是个不会做一点针线活的。”
她把篮子放在一旁,拈起宋时绥手里的绣花针,弯着腰俯身在绣架前,一针一线细细地绣着麻雀的翅膀。
贺娘子在绣布上走针穿线,显然是个和羽流萤一样的刺绣行家。
绣好了翅膀的轮廓,贺娘子又拿起一根绣花针穿好丝线,在绣布上给宋时绥示范起来。
“这绣法呀也分很多种,这是回针绣,往前一针,往后退一针,还有这轮廓绣,先出一针,往后退半针,拔针拉线扎到背面。”
“这是锁链绣,像女孩儿的辫子,我绣花篮的时候常用这个,这个是卷线绣,把线缠在针上多绕几圈,可以绣小绒花,这绣法简单,小姑娘学起来也同意,衣服裤子破了,就绣一朵小花上去。”
“我有过一对双生女儿,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最爱看着我做秀绣活,六岁就能绣出像样的小花小鸟了。”
说起女儿,贺娘子的声音和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她绣了一朵粉色的小花,又用结粒绣绣了鹅黄色的花蕊。
三个绣娘从回廊里走过来,见了贺娘子后笑嘻嘻地行礼问好,她们都很年轻,是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手里拎着篮子,准备去外面的集市采买东西。
贺娘子看着年轻的姑娘们,笑着嘱咐了几句,又问道:“手里的银子可还够?”
其中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笑道:“我们这些日子做绣活赚了钱,去集市上买些绣线,不用贺娘子给。”
贺娘子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两个走出绣坊,眼神温柔,表情慈祥,竟然有几分慈母的味道。
宋时绥静静地看着她,察觉到宋时绥的目光,贺娘子说道:“宋姑娘贵为皇后,想必不太适应这的日子,我们是江湖人,虽然也见过世面,却吃惯了粗茶淡饭,衣食住行并不那么讲究,比不得宫里面精细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