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顺颂沉默了。

风吹动晾衣绳上的衣服,吹来一阵皂角的香气,何顺颂说道:“不,时绥,不只是我觉得对你有所亏欠,还有...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低下头,表情羞愧。

宋时绥愣住了。

这一刻,她心中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股脑涌上来,竟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送走了何顺颂,她心事重重地回来,宋父正坐在游廊下等着她。

宋时绥坐在他旁边,表情沉默。

一声叹息响起,宋父说道:“我问了小何,他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了,我一开始还很生气,可他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双亲报仇,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宋父又叹了一声,“况且真正的罪魁祸首你我都清楚。”

宋时搜继续沉默。

宋父说道:“你从小脑筋好使,很会赚钱,咱家这些年的积蓄只要不挥霍无度,足够你这辈子衣食无忧,你现在只差了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

宋时绥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宋父继续说道:“这年头,买个仆人都要精挑细选,要忠心的,要心眼好的,要踏实肯干的,更别提选夫君了。”

“夫君若是权倾天下,是个有本事的大人物,势必不会对一个女子千依百顺,玉摇光对你再喜欢,他给你扒过蒜,切过菜,给你洗过衣服么,若他来日对你不好,爹能护住你么,你能说离开就离开么,只怕要耗死在深宫里面了。”

“你若想要奴仆成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过着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豪奢日子,你要选玉摇光,爹不会说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以来就是这个理儿,可你真的喜欢这些么?”

何顺颂这样的男人,放在现代都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更别提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了,连宋父这样走南闯北的人都为之动容。

“况且我看你对小何也不是毫无情意,你若想和他在一起,爹也不说什么,你这性子闲不住,将来你跑出去经商,总得留个人在家照顾孩子吧,小何的本事比起你是差了点,但人绝对是好人。”

宋时绥说道:“爹,你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好像要和小何入赘似的。”

宋父笑了起来:“我还真问过小何,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宋时绥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会,她才说道:“爹,我们出发时隐瞒了行踪,只有流萤她们知道我在这,我现在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情,也不想再找个男人过日子,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就希望能维持现在这种安稳的状态。”

她已经很累了。

*

江宁镇的某个寂静偏远的府邸里,一个穿着寻常布衣的老人正坐在亭子里吃饭。

一碗米饭,一盘红烧鱼,一盘清炒菜心,菜色简单,若不是盛装饭菜的碗盘都是白玉盘,手中的筷子是象牙筷,恐怕还真会让人觉得寒酸。

这府邸的院墙垒得很高,砌墙的黑色砖石透着股冷意,每隔一段距离墙上钉着一个铁钩,钩子上挂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

若有人进来,必定会发现这府邸之内另有洞天,感叹这小小的江宁镇竟有如此清幽雅致的园景。

这老人坐在亭子里认真的吃着饭,就连一颗米粒也细细地嚼碎后才咽下去,直到亭子前出现了三道漆黑人影,这老人才放下手里的象牙筷,抬起一双流光溢彩的金绿琉璃眼,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看着那三个穿着黑袍的人。

“属下无能,没有拿到碧落黄泉花。”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如果闻人听雪在这,就能认出这个女子是和她交手时一直摸鱼的女剑客。

老者长叹一声,“时也,命也。”

他脸上的皱纹在这一瞬间变得更深了些,现出了一点老年人的疲态。

今夜月明,庭院里没有点燃灯烛,忽然间,大片大片的红光从空中洒落下来,像从天空坠下的赤红匹练,铺满了整个庭院。

夜空被一盏盏火红的孔明灯点亮了。

无数孔明灯从远处飘来,庭院假山的阴影里,一个人提着一盏琉璃灯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衫,发带和衣袍在夜风中漂浮着,俊雅的脸庞上带着淡淡微笑,有一双比老人更加夺目灿烂的金绿琉璃眼。

第277章 天川鬼王。

玉无忧死了。

老了就是老了, 不会因为活得时间比年轻人长而受到岁月的优待。

临死前,从童年到迟暮,过往的种种在玉无忧眼前飞掠而过, 最终定格在一个女人的笑脸上。

那是他的第一个皇后, 不会武功, 也没看过很多书,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长得也不是倾国倾城, 但笑起来很好看,有两个酒窝。

他在街上摆摊占卜,她拿着一匹布做卦金, 要他算算她的姻缘。

那是他离开皇宫后算得第一个卦。

此女短命,无子而终。

恍惚间, 玉无忧看到她站在漫天的孔明灯下朝他招手......

玉摇光甩了甩手里的折扇, 温热的鲜血从扇面上滴落, 连玉瓷一般洁白无瑕的脸庞上也溅了几滴赤红的血, 他脸上扔挂着那种淡淡的微笑, 看起来从容淡定, 但他眼中涌动的疯狂和阴狠,足以令任何熟悉他的人胆寒心惊。

旧王已死, 新王当立。

不过一夜, 玉京王朝的皇权已经更迭。

铁甲声连成一片, 玉摇光穿着一身黑甲,坐在一匹黑马上, 马踏落花, 奔向白玉京。

这一切的不平静,远在西海的宋时绥并不清楚, 她接手了商枝以前开的那家豆腐坊,忙碌了两天后,做出了春晓街上最好吃的豆腐。

西海海面上弥漫着淡淡的白雾,玄武巨船忽然停住了,不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