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登沉凝的表情立刻就露出端倪,他眉心紧攒,眉尾却没被压住,眼睛里的神色有些松动兰斯成年后就和洛登共事,此时不可能看不懂他的表情,这表情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纵容,还混着一点不自知的无奈和头疼。果然,下一秒,洛登开口了:
“……很麻烦。”
洛登难得掐了掐眉心,无奈道:
“该说这种乞食本能是刻在基因里吗?太缠人了……希望白塔能有对应方法。”
“啧,瞧你说得是什么话。”兰斯核善地笑笑,“不要说白塔了,我现在就很想揍你。”
飞行器很快落地,洛登和兰斯带着亲卫队出了舱室。还没来得及寒暄,白塔的队伍中忽然走出了个身材高挑的蛾族,在一片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出列几步,面向洛登,道:
“请按照规定,将雌虫交予白塔。”
这位虫族是很明显的夜蛾长相,但着装与他人不尽相同。他身穿一件极长的银白斗篷,将羽翅拢在布料中,身前扣着复数个宝石缀饰,背后则以银线密密匝匝地绣着略显抽象的白色高塔图腾。这是白塔蛾族的首席,按照虫族雌性高于一切的原则,他要比洛登和兰斯略高出半阶,因此洛登也不愿与他冲突,只是朝舱室里一抬下巴,道:
“在里面,你们自己去接。”
兰斯在一旁“啧”了声,忍不住刺他:
“不过是个四翅蜂的雌性,还要白塔首席亲自来接吗?”
首席抬起漆黑的眸子,慢条斯理地应道:
“正因为是已经在王庭断绝的血脉,我才会亲自确认雌虫的安全。难道诸位在太空漂流太久,已经忘了八十年前的那桩丑闻吗?”
八十年前,即将绝种的幽灵水晶蝎要塞派出探险队,在一颗原始星球上发现了王庭早已灭绝的金蝎种群,以及巢穴里的雌性金蝎。欣喜若狂的侵略者捣毁了金蝎的巢穴,抢夺了他们的雌性,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种族的后代无一不是死胎,于是愤怒的水晶蝎们将雌性金蝎重重锁进要塞的最底部,让这位无辜的雌性成为了他们泄欲的禁脔。
直到幽灵水晶蝎彻底在王庭绝迹,重新驻扎的种族才在要塞的最底层发现了一处晶洞巢穴。雌性的金蝎安静地蜷缩在水晶蝎分泌的晶体之中,仿佛永眠在琥珀中的永恒。赞叹的虫族们打开晶体,在金蝎的脖颈上发现了几乎掐断颈骨的青紫瘀痕,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是被疯狂的水晶蝎亲手拗断了神经和气管,在绝望和窒息中被水晶蝎们用晶体活活封死的。
这桩惊天丑闻一出,就被白塔迅速掐断了萌芽,如今只有几个坚守王庭已久的种族和白塔清楚事情的始末。兰斯和洛登都沉默了,夜蛾首席才朝背后一挥手,命令几个虫族进入飞行器舱室,去寻找那位四翅蜂的雌性。
阮静初似乎睡着了,他原本就发着低烧,被带上星舰后又没有充分的休息,此时被身材高大的蛾族抱在怀里,就像一只蜷成一团的小动物。抱着他的夜蛾张开漆黑的翅膀,前翅微微向前倾斜,帮他盖住王庭刺目的日光,他浅眠着,在夜蛾的怀抱里不安地动了动,无意识间溢出一句低低的呼唤。
他在叫洛登的名字。
“那么,白塔就将他带走了。”
首席侧步向前,将阮静初牢牢挡在身后,道:
“诸位,慢走不送。”
第六章 笼中(半剧情章)
天空碧蓝如洗,草木丛生葳蕤。地面上往来的虫族形容整肃,云雀迅捷的身影在晴空一点,飞向了看不清的远方。
但这些都与阮静初没有关系。
他被夜蛾们安置在重重遮光帘后,像一颗被裹在黑丝绒里的珍珠,夜蛾们完美而贴心地模拟了四翅蜂雌性的穴居环境,几乎让虚弱的阮静初产生混淆。房间里温暖而湿润,像一个黑甜的梦乡,夜蛾们临时用遮光棉密封了玻璃窗,行走时羽翅不动,悄无声息,让阮静初能最大程度地放下戒心,度过难捱的热潮。
阮静初安静地蜷缩着,白瓷似的脸上覆着一条三指宽的黑丝绒布,双唇干涩微张,犹如向人索吻。他只穿了一件在身后穿脱的宽松长衣,雪白的后背都露在空气里,两对新生的透翅薄而柔软,像是一卷轻纱,雾蒙蒙地拢在他白润的脊背上。
夜蛾的首席拨开层层遮光帘,见着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夜行种的构造让他在黑暗中依旧能视物如常,即使身处漆黑,也能避开任何障碍。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雌性,眼神是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贪婪,片刻后他莫名哂笑一声,一手按在胸膛,不明白自己为何心跳加速得反常。
阮静初被轻笑声惊醒,手指无意识地在床边乱摸,想要触碰到来人。首席上前几步,将雌性的手握在掌心,低声喊他的名字:
“……静初。”
他还是发不出那个柔软的转音,只好轻声呼唤雌性的名字。阮静初被他握着手呼唤,于是轻轻笑了,道:
“檀白,你又来看我吗?”
檀白“嗯”了声,单手解开了阮静初眼上的黑丝绒布,阮静初温驯地抬起头,露出一对难以聚焦的、失神的黑眼睛。
四翅蜂在王庭绝迹已久,洛登和兰斯对他们的很多习性也只是一知半解,因此疏忽了阮静初的眼睛。长居地下的脆弱双眼先是被日光直射,紧接着又暴露在灯光之下,等到白塔终于接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没法聚焦了。
檀白在黑暗中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亲亲阮静初湿透的眼睫,说:
“没关系,静初的眼睛很快就会恢复了。”
他把阮静初抱在腿上,湿润的双唇从眼睫一路轻蹭至唇珠,阮静初短促地“啊”了声,双手无意间扯住白檀的长发,有些难为情地低声道:
“能不能换个姿势……?”
这个姿势像是在抱小孩子,可檀白没有回应,只是掐住了阮静初的下颌示意他张口。阮静初溢出一声呜咽,乖乖地探出了舌尖,唇舌率先交缠,然后才是每天都要进行无数次的喂食。
暖流落入腹中,阮静初满足地眯起眼睛,懒懒地趴在檀白的怀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夜蛾银白的发尾。他开口:
“檀白,我最近一直在做梦。”
阮静初的侧脸亲密地抵在白塔首席的颈窝里,“我梦见大家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一个。有人把我带去了很远很亮的地方……但是那里也没有你们。”
“但是我知道那些都是梦,因为你们一直在我身边。”
“檀白是我第一个知道名字的工蜂,也是第一个知道我的名字的虫族,我很高兴。”
阮静初忽而一顿,仿佛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奇怪,为什么你们最近都不再叫我妈妈了?”
檀白抱着阮静初,语气四平八稳,挑不出任何错处:
“是妈妈记错了。”
“我们一直都在妈妈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