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虫族的精神才汇聚成这一片磅礴壮阔的海，想要从中寻找到四翅蜂们的精神，难度与打捞一滴坠入墨汁中的清水无异。檀白只传授了阮静初如何进入集群精神海，却没有进一步告诉他应当如何干涉集群精神海。虫母犯了难，他思忖了几分钟，试探着向头顶的海伸出一只手来。

海面没有任何异兆，仿佛自己是一片真正的海洋，水流绕过虫母的指尖，欢快地奔涌向前。他闭上眼，小心翼翼地让意识顺着指尖流出，闪烁着微光的精神微丝在水中舒展身姿，像是一条细细的渔线。

但这是一条没有饵料，甚至连倒钩也没有的、孤零零的渔线，微丝顺着水流摆动，不像是耐心蛰伏的猎手，反倒像极了随波逐流的水草。精神力微丝在水中浸了一会儿，没有感知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虫母尽力调动感官，只能零碎地辨认出一些缥缈的呢喃。

“……母亲？”

“好冷……救救我……救救我们……”

“我们是那样爱您……”

“……恳求您……不要移开目光……”

阮静初闭眸侧耳，细听着这些不知年代的呢喃，他试图在其中寻觅到有用的线索，可却专注过了头，完全没有注意到水面下暗流涌动的异象。似乎有什么扭曲的存在被那一条细细的精神微丝吸引而来，刮擦玻璃似的尖利啸叫忽而在大脑中炸开。莹白的精神微丝像是被蓄谋已久的毒蝎蛰了一口，下意识地缩回了精神海之中，携来一段不知所云的低吟：

“……必须要生存、必须要延续……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啊啊……多么美丽啊。水晶中……永恒的…黄金之花。”

……

一股莫名却浓重的哀伤席卷了心头，阮静初下意识地抚上侧脸，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这眼泪，为谁而流？

他慌乱地擦着面上的湿痕，眼泪却像是汨汨流淌的涌泉，怎么也停不下来。一只散发着微光的金瞳白鸟忽而脱离了鸟群，轻轻地栖息在虫母瘦削的肩头上，柔软的羽毛搭在虫母的脸颊旁，仿佛一个安慰的拥抱。

奇异的低吟像是什么征兆，蔚蓝透彻的天空忽而染上不详的墨色，呜咽的风将海水卷起波涛，平静的海面露出了暴虐恣睢的獠牙。阮静初警惕地将那只白鸟抱进臂弯，一点一点向空中后退，头顶的海面正在剧烈地翻涌，犹如暴雨之前铅灰的云层。

就在阮静初的心头不合时宜地浮起比喻时，天地间的万物似乎同时静默了的一瞬。下一秒，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沉重的雷鸣砸向大地，电弧在遽然间击穿了什么

海水，倾覆而下。

暴雨倾盆，仿佛古老神话中的天漏，海水打得阮静初甚至睁不开眼睛，只能一面下坠，一面低头护住怀里的白鸟。原本翱翔于天空的白鸟们发出短促的哀鸣，它们不断被沉重的海水击落，像是被捕食者撕扯得粉身碎骨的羔羊。

精神微丝的搅动微乎其微，但是毫无疑问地唤醒了集群精神海。它们在这连时间都暂停了的空间中静默了不知多久，此刻终于抛除了故作的伪装。

沉重的风裹挟着漆黑涌动的海水，在混乱之中犹如包抄的狼群，无声的巨兽在背后张开巨口，将不知所措的人影一口吞下。虫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如溺深海，四面八方的水蜂拥而至，在一瞬间吞掉了他所有的感官。

【作家想說的話：】感谢糯米团和马甲捂住的草莓蛋糕，也感谢其他宝贝的支持～

从剧情来看的话，这章差不多是倒数第二章了，大家可以开始点梗啦！剧情写完之后至少还有七篇番外（包括除去碎刃以外的三个1的补肉～）

第四十四章 结局（剧情完/番外点梗章）

身体在冰冷的窒息中渐渐无力，怀中的白鸟像是一片雪，入水的刹那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阮静初极力朝水面探手，却阻止不了朝更深处下坠的颓势，他在生与死之间不合时宜地出神一瞬：

如果死在精神世界里，自己还能醒来吗？

纯白的虫母是如此的引人注目，以至于他来到此地的一瞬间，就吸引了虫群全部的注意力。漆黑的巨兽不动声色，终于在此刻露出了獠牙，它将那纯白的身影贪婪地吞咽下肚，像是要将一朵白花囚困入琥珀，永恒地独占那只此一瞬的美丽。

天地之间重归于静默，肆虐的海水平静下来，像是被无形的手拉扯着，重新在天穹汇聚成了奔流着的集群精神海，就像是不曾有人来过。

……

一个、两个。淡金色的光点像是纷落的雪片，渐渐地从昏暗的水中浮出，它们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缓缓聚拢在虫母身边，犹如闪烁着微光的气泡。光点凝成实质，带着阮静初飞快地浮向水面。片刻后，一个浑身湿透的白影破水而出，阮静初呛咳着睁开双眼，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脱离了漆黑而窒息的集群精神海，而伸出援助之手的好心人正安静地站在他几步之外。

那或许不应该称之为“人”。

它没有五官，只是个朦胧的、闪着淡金色微光的人形轮廓，甚至看不太出种族的特征。阮静初抹掉脸上的水，呛咳着抬起头去看，那金色的人影温和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对方俯下身，给了他一个拥抱也许它抱得很紧，但它终究只是一团虚影，即使再用力地收拢手臂，也显得那个怀抱轻飘得像个梦境。

拥抱过后，那人影轰然溃散，化为无数光点，亲密地挨在他身边。阮静初怔了怔，试探着伸出指尖，一枚小小的光点落在了他的指腹上，脑海里传来了熟悉的呼唤：

“妈妈。”

更多的光点涌了过来，与虫母肌肤相贴，脑海中单调的词语渐渐连结成句子，让阮静初的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

“妈妈，好厉害。”

“这里也能找过来。”

“好想你。”

“好想见你。”

一枚明亮的光点姗姗来迟地落进阮静初的掌心，它似乎是这群光尘中精神力最强大的个体，因此传达的语句也最为完整：

“妈妈，我们很想你。”

“我们没有忘记你。”

“我们很担心你。”

那枚光点坚持不懈地传达着自己的话语：

“我们希望妈妈能过得幸福。”它说，“妈妈，没有了我们，还有人能让你感到幸福吗？”

“对不起，没能一直保护你。”

……

“……不要哭。不要哭。”

“我们会一直看着你，我们永远爱着你。”

光点聚拢在阮静初的脸侧，像是温柔无比的手，拭去虫母面上的水痕，他们环绕在雌蜂身侧，如同护卫在行星身畔的卫星。不必虫母费力寻找，它们自会献上最虔诚的见礼。阮静初的身影晃了晃，忽而跌坐在水面上万千的情绪在此刻交汇，他想哭泣、想叫喊，但那些激烈的、肆意的情绪不知何时已经被封入了透明的匣子，他只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哽咽道：

“我也……很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