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了炕,丫鬟送了茶水糕点进来。永嘉公主靠着引枕,抬眼见对面的江晚芙还有些拘束,倒也不说她,只抿了口茶,道,“我这里没什么人,你若不觉得闷,常来也无妨。”

江晚芙应下,又道,“母亲平日里做什么呢?”

她感觉,永嘉公主这里是有些冷清,毕竟公爹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府里,两人膝下有只有陆则一个孩子。家里的事情也都是庄氏在管,公主也从不过问,这么看下来,果真是有些闷的。

永嘉公主随口道,“左不过看书练字,有时抄抄经。”

江晚芙一猜也是,很多消遣的事情,譬如打叶子牌啊什么的,都要人多,人一少,做什么都显得冷清了。

永嘉公主不是话多的人,答了句后,便微微低头。伺候她的郑嬷嬷赶紧拿了银箸,夹了块红枣酥,送进她面前的碟子里。

江晚芙抬眼,正好见她垂眼模样。她这婆母真的是生得极好,长相大气,贵气而精致,柔和的烛光笼着她,衬得她肌肤几乎有几分通透,她仿佛也不喜胭脂,只画了眉,就那么静静坐着,眉眼间有股淡淡的倦懒和清冷,就是给人一种不大容易亲近的感觉,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

又或许是皇室出身,性子便是如此。

见江晚芙没说话,永嘉公主倒是抬眼,“我这里太闷了吧?”

也是,江晚芙年轻,不似她上了年纪,很多时候都不过混日子罢了,闲是一日,忙是一日,过一日是一日,思来想去,好似也没什么值得她上心的,时间久了,好像也习惯了。

江晚芙却是摇摇头,“儿媳方才是在想,先前听世子提过,母亲善琴,还会自己谱曲。”

永嘉公主有点意外,那都是之前的事了,贵为公主,琴棋书画样样都不能落下,先皇聘名师教导她,她也算学的不错,只是这琴,倒是有些年没谈了。连这事,二郎都同她说了,以二郎那个寡言少语的性子,倒是十分难得了。

她点头,也难得来了点兴致,侧过脸问郑嬷嬷,“琴室能进人吗?”

郑嬷嬷忙道,“回公主,每日都有人洒扫的,随时都能去。”

于是,婆媳二人起了身,出了东捎间,到了琴室。永嘉公主久没抚琴,一上手,十指纤纤,波动琴弦,一阵清越的琴音泄出,琴音在室内环绕一阵,才缓缓散去。

江晚芙在旁边听着,她只小时候学过几年琴,只会简单的曲子,但鉴赏能力自是有的,听得出来,永嘉公主只怕是其中高手。

永嘉公主按住弦,摇头道,“叫你看笑话了,手生了。”

江晚芙忙摇头,一脸真切道,“儿媳觉得您弹得很好。这曲子是您自己谱的吗?”

永嘉公主有一瞬的愣神,旋即颔首,“从前谱的。”

江晚芙没察觉到什么,只是认真道,“儿媳是想,看书抄经自然好,自是做多了,多少费眼伤手。您若是觉得抚琴没人作伴,儿媳就常来,就是怕您嫌儿媳扰了您的清静。”

她说话时候,神色认真,眸色明润,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睛亮亮的,一番话说得又关切又真挚,声音轻软甜润,委实十分讨人喜欢。

永嘉公主听着,都觉得心里熨帖,这样的性子,难怪二郎那个冷冰冰的性子,都放在心尖上护着。嘴上倒是应道,“你若愿意来,常来就是。”

江晚芙便颔首答应下来。

婆媳俩说着话,又一起用了午膳,江晚芙才起身告辞。

郑嬷嬷跟着出去送她,送出月门,才回了东捎间,见自家公主正看着个木盒发怔,走上前去,见里头摆着叠厚厚的澄心堂纸,只是有些老旧,细看之下,才发现,都是公主从前谱的琴曲,倒是好些年没拿出来了,一直压在箱底摆着。

方才世子夫人不过提了一嘴,问能不能看看,公主便叫丫鬟翻出来了。

“送走了?”永嘉公主合上盖子,轻声问郑嬷嬷。

郑嬷嬷应道,“是。”顿了顿,面上露笑,开口道,“奴婢瞧着,世子夫人实在是十分孝顺。她今日在,奴婢瞧您都笑了好几回了。”

她偶尔进进出出,都听见自家公主轻声笑着,世子夫人别看出身不如何,倒是很得公主的心。

永嘉公主也不多话,只颔首道,“二郎媳妇是个好孩子。“然后又道,“我记得,我初学琴的时候,母后送我一张七弦的绿琦琴,你去找找,还在的话,就摆出来,琴室再添张琴桌。”

郑嬷嬷一听,微微一愣,自家公主真是挺喜欢世子夫人的了,居然要亲自教导,这么些年,可是头回见她这样喜欢谁呢?嘴上倒是应下,“奴婢这就去。”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丫鬟鱼羡忽的进来了,面上带着喜色,屈膝福身,道,“公主,方才福安堂来话,道宣同大捷,国公爷已经启程回京了。”

永嘉公主微微一怔,只是轻轻一笑,淡声道,“我知道了。”

第54章

却说陆则这头,他出了国公府,便直接去了銮仪卫。

先帝时,銮仪卫不过负责帝王出行的仪仗,护卫帝王。到宣帝继位,提了胡庸做銮仪卫指挥使,銮仪卫的权力愈发大了,名义上仍是“巡视宫廷、守夜值宿“,但实际上,朝中诸事,陛下但凡心中存有疑虑,都会令銮仪卫旁督。

譬如,从前刑狱之事,掌于三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如今銮仪卫可越过刑部的文书,直接抓人,连銮仪卫衙门,都有专门的大牢和衙役。

常宁上前叩门,主仆几人很快顺利入了銮仪卫,也无人敢阻拦,就去了銮仪卫衙门大牢。

和一般的狱牢一样,銮仪卫大牢坐南朝北,夏日酷暑,冬日阴冷,一踏进去,顿时暗了下来。窗户开的很高,只一个不大的洞,日头照进来,一束光落在廊道中间,牢房内几乎晒不到一点太阳。

阴冷潮湿,滋生蚤虫,白天不见天日,夜里虫鼠作乱,大部分犯人,一住进牢房,没几日就受不了了,审问起来,自然要容易得多。刑部也是如此,犯人押解来,头天一般不审,放上几日,再行审问之事,犯人要好开口的多。

陆则踩过廊道上的草垫,几日都是雪,草垫已经发霉,散发着难闻的霉味,一踩上去,就有黑水渗出。

他在一间牢房前停下,狱卒赶忙上前开了锁,殷勤道,“大人已经吩咐过小的,若是世子来探,只管开门便是。小的这就出去了,您有事就着这位小哥来喊小的。”

说罢,将钥匙系回腰带,出去了。

常宁去了拐角处守着,陆则踏进牢房,阴冷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周桓躺在草垫上,听见动静才睁开眼,见是陆则,面上倒是没什么惊讶之色,盘膝坐在草垫上,理了理直裰的下摆。堂堂刑部尚书,正一品的大官,掌管刑狱之事,也算得上威风凛凛,今日却蜗居于此,与鼠虫为伍,但他倒一副镇定模样,开口就问刑部之事。

陆则淡声道,“一切照旧,并无大乱。案子卷宗我已经看过,有几处不解之处,还请周大人为我解惑。”

周桓听了,却沉默下来,片刻后才道,“世子不必再问,周桓有罪。盐政司渎职一案,原本拿不出证据,是我伪造了证据。当年做伪证的人证,如今在胡庸手里。”

那是他主查的第一个大案,时任盐政司官的朱武昌,为官跋扈,和盐商勾结,谋财害命,手上人命无数,盐工十不存一,偏偏此人谨慎,抓捕时走漏了风声,账册信件全部烧毁,满满一箱子的账本信件,烧得只剩一滩灰。若三司会审,必难定案,朝中派系彼此倾轧,谁会在意那些死了的冤魂。

且那时銮仪卫又要插手,他便造了伪证,把案子定死,否则,就是到今日,朱武昌也未必会伏诛。

陆则垂下眼眸,果然,胡庸为人谨慎,若无铁证,怎敢当众抓人。他果真不再继续问,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周大人在查江南税银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