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应下,惠娘送他出去。

江晚芙起身回侧屋,进屋便听见红蕖焦急的声音,从内室里传出来,她方才走时,叫她守着姚晗的,江晚芙心里一紧,便快步走了进去,“怎么了?”

红蕖听到她的声音,忙从脚踏上起身,她一动,便把罗汉床上的姚晗露出来了,小孩儿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额上全是汗,嘴里时不时蹦出几个她没听过的词,惠娘在一旁吓了一跳,道,“别是魇住了吧?”

江晚芙顾不得问,上前半搂住乱动的小孩儿,惠娘也上前帮忙,几人合力,江晚芙松手,轻轻拍他的背,轻声哄他,“晗哥儿不怕,不怕,婶娘在呢……”

姚晗汗涔涔睁眼,瞳孔放得很大,半晌才醒过来一样,泥鳅似的钻进江晚芙的怀里,江晚芙叫红蕖拿了热水进来,打湿帕子,给他擦了脸和脖子,这期间,小孩儿倒是乖得不得了,像小狗儿似的,一声不吭。

江晚芙便笑着哄他,“是不是做噩梦了?就听你叽里咕噜说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说着,惠娘递了新打湿的帕子过来,她便伸了手去接,被这么一打岔,便也没有察觉她怀里的小孩儿,打了个寒颤,紧紧咬着唇。

江晚芙又替他擦了一遍,汗干了黏糊糊的,还容易得风寒。等擦完了,才拍着他的脑袋哄,“好了,我们晗哥儿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一个噩梦罢了,才不怕,对不对?”

姚晗没有说话,手臂紧紧搂着江晚芙的脖子,很依恋地叫了她一声,声音显得很可怜,带着点鼻音,“婶娘。”

江晚芙温柔地应了他一声,“嗯,怎么了?有什么话跟婶娘说?”

姚晗摇摇头,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肩上,惹得江晚芙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撒娇呢?”

姚晗“嗯”了声,也不知道嗯的什么,过了会儿,他松开了手,低下头,声音里透出点紧张,“要是我犯错了,您会不会不喜欢我?”

江晚芙一听这话,就猜到小孩儿估计是犯了错,怕她不要他呢,便抬手摸摸他脑袋,轻声道,“不会的。连大人也会犯错,更何况小孩子了。只要你知错就改,做个乖孩子,大家还是会喜欢你的。”

姚晗抿抿唇,点头嗯了一声。他才不在意大家喜不喜欢他,也没有人喜欢他的,就只有婶娘对他好而已。他要是是她的孩子,那就好了。

江晚芙不敢放他一个人睡,索性在屋里哄他,哄着哄着,自己也犯困了,蜷缩在罗汉床上睡了过去。

陆则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大一小蜷缩在一张不大的罗汉床上,他心里哭笑不得,这一大一小也不嫌挤,便走上前去,打算把阿芙抱到床榻上睡,刚走近,却见小狗似的窝在阿芙身侧的小孩儿,很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神最初透出股凶悍,等看清是他,便又慢慢地乖顺下去了。

陆则自然不会把个小崽子当回事,就是狼群的头狼都不会跟小狼崽计较,不过教姚晗习武的武师傅,倒是来跟他说过几回,夸姚晗天赋很高,最难得的是性子坚韧,是块好料子。

有这个警惕的劲儿,武师傅夸得倒还有些道理。

他朝小孩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往旁边靠靠,姚晗很乖地往旁边缩了缩,陆则俯身把阿芙抱到怀里,稳稳地抱到床榻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拉过被褥,替她盖上,才出去。

姚晗还坐在罗汉床上,看见他,小小的身子仿佛紧绷起来,陆则走过去,捏了捏他稚嫩的肩,随口道,“放松……教你个道理,两军对峙,谁先露怯谁先输。人也一样,别让人看出来你怕他。”

说罢,收回了手,背身而立,站着道,“穿鞋。我看看你基本功……习武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武师傅没来,这几日我带你。”

姚晗有点懵,看着陆则走出去的高大背影,眨了眨眼,还是穿了鞋,一路小跑跟着出去了。

第183章 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小小……

江晚芙一觉睡醒,惠娘听见动静,进来服侍她起身,从丫鬟手里接过衣裙,边给江晚芙穿,边笑着道,“世子在院里教姚小郎君习武呢……小胳膊小腿的,练得倒是很认真,也不听他喊累。”

江晚芙来了兴致,穿好了衣裙,便出去院子里。棣棠院是没有专门的练武场的,因此只能在露天空旷的院子里。碍于陆则的威严,倒没有丫鬟婆子围着两人看。

陆则正在纠正小孩儿出拳的动作,食指轻叩他的手腕,沉声提醒,“出拳需直……”姚晗立马重新做了一遍动作,在一侧的江晚芙是没看出有什么区别,不过陆则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大概便是做对了。

惠娘拿了手炉出来,江晚芙接过去,侧头吩咐她,“叫膳房做些点心过来……油角糖糕、糍团,另做两碗云吞。其他的叫膳房看着做吧。”

惠娘应声下去,江晚芙要的坐起来都不折腾,点心都是现成的,就是两碗云吞要现煮,不过苏州这边的云吞是薄皮小馄饨,沸水里烫煮会儿就熟了。因此送来就很快了,惠娘带着两个丫鬟利索把膳摆好了。

江晚芙才出声打断二人。

陆则习武,耳聪目明,自然早就发现阿芙在一边看了。此时听她开口喊他们,瞥了眼朝他看过来的姚晗,有些无奈,哪有像阿芙这样宠孩子的,才练了多久啊……但还是朝他点了头,“去吧。”

姚晗跑到江晚芙身边,拉着她的袖子,陆则也缓步走过来,带他们进屋。

小孩子喜欢甜食,姚晗也不例外。江晚芙和陆则便吃的小馄饨。姚晗下午还有课业,吃过点心,便被红蕖带着去做课业了。

江晚芙不大饿,吃得也慢,一碗馄饨还剩了大半,便边吃边跟陆则说话,“这几日看你好忙。”

陆则抬手,替她把鬓边碎发掖到耳后,温和道,“嗯,此处卫所不少人是父亲旧部,总要过去联络联络……已经差不多了,觉得闷了?”

江晚芙摇头,陆则忙归忙,但还是抽了时间陪她的,祭拜祖母和母亲,他也是事事亲力亲为。

陆则没继续说旧部的事,转而道,“方才听管事说,礼已经送出去了。是不是还要设宴?日子定了没有?我把时间腾出来……”

其实江晚芙设宴,也只是妇人之间的交际,陆则根本没必要出席,不过她也知道,多少人都是冲着陆则来的,就这几天,她都收了不少礼了,收到手的比送出去的还多。

江晚芙摇头,“还没呢……”顿了顿,想起杨家的事,便道,“我今日去见了继母,她病得很厉害。以前她对我不好,现在看她那副病怏怏的样子,我心里却也没什么大仇得报的念头……还有杨家,听管事说,他们家现在也不复当年了,以前委屈的时候,总想着,最好欺负了我和阿弟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没想到居然真的灵验了。”

陆则静静听她说完,伸手把她手里的瓷勺拿走,放回碗里,起身到她身侧,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用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抚着她的后颈,“是他们自作自受,同你没有关系。你不计较,是你心性良善……”顿了顿,垂下眼看她的眼睛,“阿芙,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他知道,她以前大概过得不大好,刚嫁给他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温柔得像是没脾气。后来她跟他吵架,露出执拗的一面,他才看到她的另一面。

他一直没有问过她,总觉得不想提起她的伤心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可现在,陆则忽然很想知道,想知道失去母亲庇护的她,是如何在继母的明枪暗箭下,小心翼翼地保护者自己和弟弟。想知道她的委屈和难过,夜里的害怕和眼泪。

……

罗汉床上的炕桌上还摆着蜡烛,女贞的叶子被风吹得蹭过花窗,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响,江晚芙坐在罗汉床上,手被陆则握住,一抬起眼,便能看见他看着她的温和眼神,他也没有催促她,就只是安静地等她组织语言。

江晚芙忽地便有些羞赧了,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外受了点小委屈,回家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儿似的,很娇气软弱。但她又很被这样的陆则所打动,即便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杨氏根本欺负不了她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是小时候,有一个陆则就好了。她也不需要他替她出面,就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问她受了什么委屈,听她倾诉就好了。

鼻子酸了酸,江晚芙小声地开口,“……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就胡乱说吧。我母亲去世后,有近一年的时间,我总是病着,几乎没留下什么记忆,好像就记得药很苦,祖母总是掉眼泪。后来病好了,慢慢地才记事了。其实祖母在的时候,她老人家一直护着我们姐弟,所以我也没有受什么委屈的。要是很过分,我也会跟祖母说的。”

陆则听着,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打湿又绞干一样,又酸又涩。

很过分,会和祖母说的,那那些不过分的,尖锐的、微小的、琐碎的,她都独自承受了。母亲过世,父亲不闻不问,唯一的长辈又体弱,还有个弟弟要她保护,小小的女孩儿懂事乖顺,忍受着来自继母的恶意。

“祖母过世的时候,我才真的害怕了。其实祖母病了几年了,走得不算突然,我也能够独当一面了,但还是不一样,好像一夜之间没有依靠了……”

江晚芙慢慢地说着,想起祖母去世的那一晚,弟弟哭得厉害,她整个人都是木的,听到婆子说老爷来了,那一瞬间,已经很久不渴望父爱的她,居然期望着父亲过来安慰她,哪怕一句也好,虽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了,现在想起来,也知道那时是慌不择路了,可说出口,还是觉得有些难堪,便没有说。

“继母把我叫去椒聊阁,除了她,还有一个妇人,一直盯着我看。”江晚芙边回忆边说,“夸我模样好,继母听了却很高兴,还笑着和她说话。后来那妇人走了,继母才暗示我,那妇人是为她儿子相看的,她儿子是个混不吝的,死了儿媳妇,想要再娶一个继室……其实我后来冷静下来,也想明白了,她再如何看不惯我,我也是江家的嫡女,便是低嫁,也没有做继室的道理,且不提父亲的脸面,对她也是有弊无利,她当时不过是吓唬我,想告诉我,我的婚事拿捏在她手里,日后要老老实实的。但当时还是慌的,又不能服软,我服软了,阿弟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