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首望着高大巍峨的紫禁城,她忽然有一种眩晕感。
她在杭州清缴水匪,她去陪都揪出走私军武的毒虫,她奔赴固安水灾前线亲自参与抗洪和重建的每一个任务,她看似做了很多,固安的百姓感念她的恩情,陪都的百姓埋怨她为生活造成了不便,杭州的百姓既感激她清除了水匪,又不满她率军队入城追捕贼寇,造成多人伤亡。
然而当她回到京城,回到她的家,第一个等着她的,却是因为各种理由记恨她而联合起来陷害她的凶手,和一个为太子敛财的罪名。
因为对太子的不满,她的父亲甚至迁怒到她身上,准许她公主之尊被带走调查。
秦鹿公主突然笑了一下。
这算什么?
她带太子去见识民间疾苦,不想他做一个睁眼瞎的储君,逼他锻炼身体不想他如史书记录那般死在纵情酒色之中,监督他好好学习,确保即使他父亲缺了他的帝王教育,他也有圣人言行可供参考,甚至在他烂泥扶不上墙的时候她异想天开要跟064谈论芯片植入的可能性,只是因为她不愿意国本案带来的动荡再伤害百姓,也不愿这个盛世王朝如史书记载那般从顶峰坠落。
她做的太真,用心太真,以致有人以为太子敛财的目的告发她时,她高高在上的父皇竟然就这么信了。
为太子敛财?为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哥敛财能做什么?收买官员吗?父皇大人,您莫非忘了,国本案十年,您坚持立三皇子时,满朝文武可没有一个不站在太子那边,我敛财,还能去收买谁?还需要去收买谁?!
这样可笑的理由,也配将她折进去?!
程炳和司徒跃然赶回,单膝跪在她面前回话:“人已带回诏狱审讯。”
娄长远看着沉默许久的秦鹿公主,脑海中转过好几个念头,终究还是没开口。
小鱼不安地拿脑袋蹭着她,软乎乎地叫着,似乎是想平复她身上那股陌生而凶狠的气息。
朱挽宁摸了摸狗头,毛茸茸的触感终于将她心底高涨的愤怒平息下去,淡声道:“做得不错。”
苏晴柔暗自松了口气,她太熟悉朱挽宁了,刚刚那般沉默,她的气息却越发危险,喷薄的愤怒下是慢慢滋生出来的杀意,像是厚厚的冰层下几欲爆发的火山,她都怕自己这个老乡突然要把这个老狐狸给杀了,那才难办呢。
程炳和司徒跃然起身,一个去前面继续领队,一个站在朱挽宁身后,娄长远不是第一次跟这位公主打交道,他也不想把人得罪死,只是微微躬着腰,摆出十足的尊敬之意。
朱挽宁却不想如他的意了,她对曾经期待回去的紫禁城抵触起来。
“娄大人请本宫去京兆府做什么。”
程炳抬眸,眼前的少年抚摸着怀里的小土狗,嘴角似有若无勾着他熟悉的笑,只是在惯常的狡猾之外还有一层不明显的恶意。
娄长远道:“陪都都察院状告公主擅自加税,为一己之欲擅自封城,当然,下官明白这些都是诬告,和公主没有关系。只是连这个贺氏都当街拦路,死在公主面前,下官不得不请公主到京兆府一趟,配合下官做一个调查,好叫人知道,公主不曾做过那等恶事。”
“不必到京兆府,本宫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本宫身为中宫嫡出,自出生起便享受万民供奉,不必我费心去争去要,自有人把好东西送到我面前来。”
朱挽宁不紧不慢道。
“他陪都的钱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我秦鹿公主亲自去要?”少年一声冷哼,“还封城?你们觉得父皇到底有多苛待我,让我堂堂一国公主为了点钱置一城百姓于不顾?你以这个罪名调查我,到底是质疑父皇苛待中宫,还是觉得本公主真稀罕那点钱?!”
娄长远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根据他掌握的信息,秦鹿公主并不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她做事善于曲线救国,就算南游的时候行事态度强势,也是因为身后有军队,有绝对的倚仗。
按理说,进了京城,尤其是那位大人派人在圣上面前误导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言论让圣上默许了对秦鹿公主的调查之后,像她这么聪明的人,也该知晓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是跟他回京兆府,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那位大人扣在她脑袋上的罪名不屑一顾。
因为这里面重要的不是罪名,重要的是圣上的态度。
他娄长远都说了,圣上都同意了,不管圣上心底是不是在犹豫,总归态度表达出来了,秦鹿公主但凡是个聪明的就该顺着来,这样最后若是翻了身,圣上对她有愧,她行事更为便宜。
而不是像这样,娄长远说圣上已经准许我把你带走调查了,朱挽宁却说你这个罪名屁都不是。
这是在明晃晃地向神宗表达她的不满。
第二百五十五章
娄长远并不是天策卫的人,他只是万千圆滑如泥鳅的官员们之一,天策卫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将他们自己的人送到朱挽宁手里,娄长远只不过是处理这件事的行政长官里最有可能偏向他们的人而已。
所以朱挽宁也不屑与他争辩,没打算得到他的回答,她只是漠然地抱着狗回到了自己的车架上。
从后面车队中走出一人,没人注意他是什么时候下车的,只是在这个焦灼的场合,他缓步上前,主动承担起接洽的责任,“娄大人不知,豫州固安县突发洪灾,公主得了消息马不停蹄离开陪都赶去了固安救灾,冒着暴雨亲自下到水中和灾民们一起修补堤坝,又为灾民祈福,为百姓们争取到了重建家园的物资。殿下也是人,她也累了,她现在需要的是回宫休息,而不是配合你们低劣的指控接受无意义的调查。”
娄长远露出惊诧之色,“这......”
荀郦面色平静无波,声音却还算平和,“若娄大人不信,大可以去问来寻公主的信使是在什么地方找到公主的。陪都走私军武的案子与袭击朝廷舰队的海盗有关,公主在陪都也操碎了心,她才十四岁,却做着有些四十岁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她说她享万民供奉,就要担起万民福祉的责任,下官认为,这样的公主合该受人尊重,娄大人,你说呢。”
娄长远稳住了心神,对他拱了拱手,“本官惭愧,是本官考虑不周了,今日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荀郦温和的声线出现那刻,朱挽宁心中的失望和怒气奇迹般地消失了,她又一次巧妙地借064预判出小鱼要撒尿,于是将它撵到了车上夜壶旁,一边跟064感慨:【有荀郦这么个官方发言人实在是太好用了啊!】
064:【......人家好好一个立志铲除党争的实干小青年被你折腾成狗腿子你还怪得意的哈。】
朱挽宁掀起车帘,脸上又露出符合年纪的笑容,“娄大人,冒犯了本宫可不是一句恕罪就行的,既然娄大人说父皇也对本宫心存怀疑,那正好,本宫就去娄府叨扰几日,想必也算是称了娄大人的意了。”
去娄府和去京兆府可是两个概念,娄长远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公主殿下......”
朱挽宁放下帘子,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苏晴柔和荀郦都各自回了马车,程炳并没有上马,只是对娄长远还算平和地说:“还不派人带路。”
娄大人:想哭。
待公主车架调转了方向再度行进,围观的百姓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一样,互相交换着眼色小声议论,然而谁都不敢放肆,因为刚刚那个无情射伤出言诋毁秦鹿公主之人的青年将领依旧站在这里。
程炳凭借自己良好的记忆力和听力,准确地将人群中附和过,说过朱挽宁坏话,或者大声地贬低她,言语中带着黄色意味的人全部找出来,让禁卫军直接带去牢里。
如果说先头百姓不敢妄议,是害怕冒犯皇家威严,如今,朱挽宁利用自叙和他叙两种角度在大庭广众之下自证了清白,出于报复心理去了娄长远的府邸,再加上程炳维护公主手段的毫不留情,数管齐下,加深了百姓对秦鹿公主的敬畏,无论从什么样的角度都不敢再妄自非议这位公主。
也算是达到了立威的目的。
苏晴柔坐进车架,很是担心地握住她的手,“宁宁,你还好吗?”
朱挽宁反握住她的手,“柔柔,你不适合跟着我去娄府,我让荀郦送你回去。”
苏晴柔点头,她相信朱挽宁不会让自己吃亏,只是仍不放心地嘱咐:“若有任何需要,来侯府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