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跃然再次把她拽回来,刚要说什么,就见程炳也跟了过来,当即就把绣春刀扣在他脖子上,面色阴沉,“身为公主府亲卫,你不在她涉险时拦住,还要你有什么用!”

朱挽宁懒得管这破事,甩手把扎在腰上的群面一摆,冲着一旁穿着蓝色袖衫的青年喊道:“柳辊还有没有了?!”

程炳淡淡看了司徒跃然一眼,冷笑:“你究竟是担心公主的安危,还是担心公主出了事圣上会迁怒于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司徒跃然一顿,恼怒的神色已然带出了面容,“就为了这些每年都要死一批的贱民?就算你们能把人救回来又怎么样?你能救他们一辈子吗?他们靠天吃饭,你能保证今年大水他们活下来,那明年的旱灾呢?后年的蝗灾呢?他们不自救,永远逃不过一死,又何必费这个功夫!”

程炳看了他一眼,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眼神移到了他的身后。

司徒跃然心里一惊,刚要转身,腰间猛然传来一股力道,他站立不稳,当即掉下水里。

从脏得看不清水底的河水中浮上来,司徒跃然已经没了表情,他当然知道是谁干的,他也跟那人较不起劲,也没脾气了。

踹完人的朱挽宁跟没事人一样,继续扯着嗓子跟旁边看呆了的蓝衫书生喊:“没有了赶紧给我滚去做啊!姑奶奶给你守着你还发什么愣?!”

蓝衫书生立刻回身,连声应着:“是,是。”然后忙不迭跑掉。

好像生怕走得晚了下一个挨踹的就是自己。

雨势终于缓了下来,水也不再像小朱刚刚赶到那会儿那么凶猛了,堤坝经过众人不眠不休的抢修,终于将水拦住了大半部分,朱挽宁不急着回去干活,直接盘腿在司徒跃然旁边坐下。

“你来干什么?”

其实救援真的很苦,她从昨天睡醒后身上就再没干过,水里到处都是破瓦片和碎石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脸上划了不少口子,水一泡滋啦啦地疼,她这才发觉。

趁人不注意摸了几个防水创可贴贴上,用布包好了又继续去跟着做柳辊,扛沙袋,把决堤的口子一点一点补起来。

司徒跃然的怨气经水一泡已经没了大半,他早就知道公主脑子不正常,正常人谁会跑来这种地方,跟个不正常的人他还能计较什么,“怕你真把自己累死在这里,成为大黎第一个被追封的公主殿下。”

朱挽宁其实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一股脑的要往最前面冲。

“你看见这些蓝衫书生了吗。”

程炳见他们气氛终于平和了,又转头回去继续干活。

司徒跃然这才注意到,这段长长的河堤上几乎走动的都是这样穿着统一制式蓝衫的书生,堤坝上五步一人,时刻盯紧水流动向,剩下的人结成小组动手编制泥土和植物做的柳辊,还有人把沙袋从远处运来。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敢相信:“书生?”

朱挽宁下巴微抬,泥水和石子在她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可锦衣卫佥事觉得,她永远如身着玉冠华服般气定神闲。

“我从来都不知道,固安这样的小地方,还有书院,这里的学生大多是本地人,固安是他们的家乡,河水决堤时并没有牵连到地势高的书院,可他们还是站了出来。

暴雨如注,书生守坝,书院的山长说,他们读书是为了天下万民,如今家乡有难,书院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是他们本该承担的责任。”

司徒跃然有些怔然,像这种与天灾对抗的时候,崇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弱质文人,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逃难时凭着身份讨几口饱饭,或者愤怒地写几篇檄文,怒斥当朝天子不公,才会致使百姓受难。牵连不到自己的更是居高临下地发表一番自己的同情就完事了,谁会像固安书院的学子一样,将百姓切实地当成自己的责任,用实际行动践行自己拿起毛笔时立下的豪言壮语?

朱挽宁没有说话,雨势小了,连风都安静了,只余众人忙碌的声音还不停歇。

“......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重视教育,因为他们不想再让孩子和自己一样过苦日子了。”

她喃喃的时候,心里又觉得讽刺。

后世的豫州被称为高考大省,无数人批判的应试教育在那里,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他们的高中没有影视剧里的风花雪月青春伤痛,每一个能够读到高中的人,都在清晰地面对自己的未来。

只是那时候教育的是知识,三观、家国这些思想,要靠学生们用一辈子的阅历去完成闭环,完成自我实现,而固安书院,他们的应试,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嘁。”身旁的男人发出阴测测的嗤笑,“等他们真有那个实力踏入金銮殿再说吧。”

朱挽宁抽着嘴角,思考要不要再把这个贱人踢下去。

雨势渐歇,众人疲惫中终于看到了希望,不由低声交谈起来,脸上带出了轻松的表情,然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不好了!宋大人倒下了!!!”

众人紧跟着发出惊呼,宋大人教他们做柳辊,指挥他们全部动起来,众志成城地修补好了决堤的河道,早已在他们心中堪比在世神明,却不想这神明也是个人,也有倒下的时候。

司徒跃然等半天没等来冷嘲热讽,正打算再嘴贱两句,却发现身边人忽然起身,摘了他的斗笠往自己头上一扣,足尖猛地一点,身形飘忽间略出去好远!

锦衣卫佥事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胡乱骂了句娘急忙跟上。

第二百四十五章 京中传讯

百姓们七手八脚把累倒的宋大人送到一旁的农户家,又找了脚程快的人去县城叫人,隔壁村的老中医被人几乎是抬过来的,央着他快去给青天大老爷看一看病。

老中医身形健硕,是抬他来的几个汉子嫌老头子走得慢,硬是几个人架着飞快跑来的,给老大爷气得落地半晌说不出话,最后还是看在宋大人的面子上冷哼一声进了屋,然后就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冷喝:“还不去把老头子的药箱拿来!”

等老中医开了祛寒的药方,嘱咐恒安看着大人好好休息这才离开,恒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熬药,众人知道宋大人只是太过疲惫便也不敢打扰,悄声散了,连这户人家的主人都出去继续干活了,只留一个村妇帮忙烧水,就为了让宋大人好好休息。

人声安静之后,一个身影从墙上翻了进来,恒安粗心得门也没关,刚好方便了她贴着门缝悄无声息地靠近。

青年官员躺在床上,眼下带着青黑,唇边的胡茬也来不及清理,只有脸和手尚算是干净,不知道是不是恒安给清理过。

他那样安静地睡着,眉头却依然皱着,似乎多日以来的焦心和疲惫还未散去,依旧凝结在梦里。

朱挽宁走到床边,探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初见时芝兰玉树的青年,如今已经是百姓心中的父母官了。

她忽然有股落泪的冲动。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给宋培风带来了什么样的变化,宋培风又在追寻什么样的人生价值,她习惯性不问,习惯性逃避,低着头认认真真走自己的路,却仍旧逃不过,仍旧在听到他晕倒的消息时忍不住冲过来看看他。

064不想扰乱她的情绪,但又不得不提醒道:【药快好了,恒安马上回来,你要是不想被发现就赶紧走,司徒跃然也在找你。】

朱挽宁面色不动,眨了眨眼睛,忽然凑上去,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抚慰的意味大过了亲昵,她蹭了蹭那双干枯的唇,轻声道:“辛苦了。”

恒安端着药走进来时,自家公子还是没醒,他犹豫再三还是没舍得叫醒公子,只是忽然发现公子的枕上落了水迹,以为是自己疏忽,连忙又将干净的布巾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