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出口,张云翔便挪着步子走上来,低着头,也不看帝妃二人,温声道:“陛下,娘娘,两位公主来了。”

神宗对政事的愁思便一扫而空了,爽朗笑道:“快传进来。”

而后对郑贵妃说:“现在你该知道了,这孩子,从不是让人省心的。”

两个芳华正茂的女儿齐步走进来,一起盈盈下拜,“儿臣参见父皇。”

又分别向郑贵妃见了礼。

神宗免过礼,叫人到近前坐着,“怎么有空到皇极殿来?”

朱挽宁的眼神落在帝妃二人寻常夫妻一般的打扮,眼神微垂,并没有多说什么,寿宁率先开口,“听闻父皇为儿臣修了公主府,儿臣特意寻了坎坎来一同谢恩。”

朱挽宁接着说:“姐姐出嫁,妹妹也得个宅子,儿臣这好处拿得亏心,赶紧来向父皇邀宠。”

神宗笑,“一并修了,就是想着你们姐妹情深,日后也好来往。”

寿宁故意撇嘴,“我就知道父皇偏疼坎坎,明明之前几个姐姐出嫁时也未曾想到我们。”

神宗眉眼都舒展了,指着寿宁对郑贵妃道:“芸儿你看,这还抱怨上了。”

郑贵妃自神宗少年帝王时就伴随身边,那时的她心细胆大,体察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将他先是作为夫君,再是作为帝王来对待。

数十年相伴,少年帝王已不是当日那般道“张先生说的是”,而今的他甚至将张先生抄家,她也不再怂恿他做自己,而是沉默地扮演着妻子的角色。

她微微笑,“还不是三郎纵出来的性子。”

朱挽宁忽然想,若是真正的秦鹿公主在这里,看着她的父皇和姐姐的母亲琴瑟和鸣,姐姐撒娇卖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她会难过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图南

小家的思绪一闪而过,朱挽宁的脸上依旧是甜甜的笑意,“前头几位姐姐出嫁时我和六姐才多大,还只知道扑蝴蝶游嬉,现在六姐都要有驸马了,我自然不能再缠着六姐赛马,不然姐夫该嫌弃我不懂事了!”

寿宁顿时脸色羞红,拿手帕扑她,“坎坎!”

神宗和郑贵妃皆是笑容满面,神宗还问及此事,“向怀的儿子你可见过?”

郑贵妃道:“见了,是个谦谦君子,品貌都挑不出错的好孩子。”

神宗点点头,见寿宁神情便知道她也是满意的,有意逗另一个女儿,“当日坎坎不也在?怎么没给自己提前相看?”

朱挽宁秋末才过十四岁的生日,及笄礼都在明年,王皇后只她一女,不可能早早将人放出去的,最少还要再留三年,完全不担心催婚问题,于是淡定回答:“看了,然后发现儿臣喜欢小的。”

寿宁的荷花宴来的都是她的同龄人,虽然和朱挽宁差不了几岁,显然比起她口中“喜欢小的”相去甚远,这是不感兴趣的意思。

神宗佯怒,“年长一些才知道心疼人,就你这性子,找个小的脾气倔,两个火药桶放一块儿,父皇可有的头疼了!”

寿宁也是第一次听妹妹发表关于婚姻的言论,好奇地看向她。

朱挽宁背着手,像个被挑到背书的小孩子,昂首挺胸道:“我秦鹿公主顺风顺水十余年,作为父皇的女儿荣宠一生,我有父母爱护,有姐妹相亲,有朋友相伴,哪有道理成了婚嫁了人便需要找人来心疼我才过得下去?”

少女似乎还未褪去孩童的天真,话语稚气得让人想笑,夫妻之间的感情哪是这么简单就能说清楚的?

可神宗和郑贵妃却被震住了,他们是不被人支持的眷侣,他们的夫妻之情于帝王之家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的天真?

神宗回过神,容色复杂,却带着骄傲,“你说的不错。”

封建父权社会,也只有她,有继续天真的底气了。

寿宁怅然出神,她为向知事打动,也是他身上谦和温润的气质,这样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喜欢?

朱挽宁装完杯也不忘捞一把陷入哲学问题的姐姐,“各人有各样的看法,比如先前薛探花金榜题名时,我觉得这种眉清目秀的读书人真好看,后来阿珩到我身边,我又觉得英姿飒爽的小将军也不错,姐姐,我说话一天一个样,你可别把自己绕进去了哦。”

寿宁忍俊不禁,伸手弹弹她的脸蛋,笑着对神宗说:“父皇还笑我呢,殊不知真正恨嫁的小色鬼在这儿呢,你就看着人家好看了是吧!”

朱挽宁不满地扒开她的手,“姐姐不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想给全天下的美人一个家,我有什么错呢?”

小公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神宗被两姐妹逗得哈哈大笑。

郑贵妃笑着摇摇头,“坎坎同巽儿这么要好,忽然让妾身觉得羞愧,常与三郎叹寻常夫妇之乐,却不知自己早已身处其中,为赋新词强说愁。”

神宗慨然点头,“白驹过隙大抵便是此刻的感受了,明明她们出生时的样子好像在昨天,如今巽儿却已经选了驸马,要嫁人了。”

孩子懂事的时候,往往使家长惊觉时光飞逝。

“巽儿待在宫里的时间不久了,你这个当娘亲的,多跟她说说话,陪陪她。朕留坎坎在这儿用膳,你不必再来,晚间自去翊坤宫陪你。”

郑贵妃应了声,带寿宁告退。

朱挽宁午宴吃得不多,几人斗嘴就够她忙的,闻言也不客气,又往父皇面前凑了凑,“父皇有话对儿臣说?”

神宗叫她把之前那幅画收起来,小心合着画轴,小朱的目光落在画上,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窥探了大黎当政最久的这位君主内心一角。

“拾食记的生意不错,有意再开一间新铺子玩玩吗?”

宣纸铺开,松墨香气扑簌,朱挽宁磨墨的手一顿,神宗已经执笔开始写字了。

传说中的特务头子,东厂督公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在她面前温良恭俭让还讲道理一换一的态度终于有了解释。

“......拾食记是父皇让冯讪给我的?”

神宗道:“四里巷那片地,不是你轻易应付得来的。”

这话是默认了。

东厂是专门为皇帝打探消息的组织,她早该想到的,有关当朝嫡公主的事,冯讪怎么可能会向神宗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