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好奇一个问题:“不是说没有廷议?他们怎么吵得起来的?”

徐珩看她一眼,“除内阁外,言官奏报、谏言的折子经圣上朱笔批复后都要发到六科廊房誊抄示众,不然你以为圣上罢朝这么多年是怎么处理政务的?”

朱挽宁奇了,“我一个宫里的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徐珩喝口茶,望天,“......常将军说的。”

原来大家都是睁眼瞎,朱小妞平衡了,再一想,这跟民国时文人登报互骂何其相似!

晚膳摆了上来,朱挽宁茶点吃多了倒是不饿,夹着爽脆的银苗菜漫不经心地吃,“继续。”

徐珩盛了肉圆汤,一连下了三个肉圆子,又喝了口清甜的汤水,这才接着说:“海禁是因为常有倭人作乱,十几年前齐将军虽是把倭人打得不敢来犯,可他调任蓟州后,两浙的平静也才不过二十年,海贼便再度兴风作浪。既然要考虑开海,势必要肃清东部这些海贼,再不济也要摸清状况。”

朱挽宁若有所思,“父皇要派人南下?”

徐珩点头,“已定了北镇抚司的都指挥使带三百缇骑,天津卫的水师两千人,常将军传我,是问我想不想同去。”

朱挽宁搁了筷子,“你怎么想?”

徐珩却答非所问,指了指她身后被婢女收起来的那本《纪效新书》,“这书你可读过?”

朱挽宁:“粗略知道讲的是什么。”

徐珩道:“那你应该知道,鸳鸯阵的特点是什么。”

齐将军是抗倭名将,后世历史课本上特意为其书写篇章的人物。朱挽宁只粗读过一些有关《纪效新书》思想的解读,并未读过原文,不过这也不妨碍她同徐珩交流。

鸳鸯阵是一种以十二人为一组特别研究出来的战阵,针对的就是南方河流众多,火器难以施用,而倭人异常凶悍,太刀锋利的情形。

徐珩是甘肃军官,位处西北,在黄土高原西部丘陵区,地貌与南方大为不同,面对的敌人是蒙古各部,而且多为骑兵,冲突目的是抢东西,战术是肆意冲锋,胡乱冲撞。倭人虽渡水而来,打起来却是实打实的步兵,目的也是抢东西,战术是靠着精良的太刀一搏高下,战略有穿着奇装异服扰乱对手心神。

徐珩看到关于太刀的相关论述时心中一凛,专门问了常将军而后得知,这种刀是难得的好刀,锻造的工艺十分高超,每日的养护也异常仔细,倭人多将其视作生命。然而每年来朝贡的时候从没见过他们上贡这种东西,都是哭喊着自家小船又破了,请求天朝赐予百料或是千料的大船送他们回家。

朱挽宁久久不言,徐珩便直接说道:“鸳鸯阵是针对南方河湖密布的地貌和冷兵器近身搏斗的倭人研发出来的,无法直接应用到甘肃。不过齐将军调任蓟州后,率领的蓟州卫面对蒙古来犯半步不退,逼得北元盟约约束各部不再南下作乱,可见齐将军练兵的核心不只是这鸳鸯阵,而是一种在各边军都可以使用的操练手段。”

朱挽宁知道他的答案了。

少年沉默片刻,继续道:“阿宁,我必须去。”

他没再叫她公主,或许也是知道,这不是该和“公主”商议的事。

只是说完,一时无话,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后面他也想好了如何向她解释此行的必然性,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唤出一声“阿宁”,他便再也无法开口了。

朱挽宁重新拿起筷子,取了糖蒸茄子吃两筷头,又疑惑看他,“去就去呗,同我说作什么。”

徐珩心里头那点情绪顿时散了个干净,不满地拿了筷子跟她抢菜吃,“我若走了,谁保护你?”

朱挽宁无奈,“大哥,你就是在我身边,我该被拐的照样被拐,该平安的照样没事儿啊!”

所以人为什么要自作多情地去问询自己在他人心中的位置呢?!明明知道这坏姑娘不是个说话好听的,何必捏?!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向南

徐珩气闷,之前想的什么必须亲眼看看才知道鸳鸯阵的章法以及齐将军练兵要义,察觉到此一去遥无归期,他对小公主满怀歉疚和不舍,故而耐着性子铺垫良多,想让她想明白。

可姓朱的未免想得也太明白了!!!

两熟煎鲜鱼、胡椒醋鲜虾、五味蒸面筋,还有一盘清炒的银苗菜,朱挽宁吃个菜饱,又喝了碗汤,开始想念辣椒的滋味。

说起来东苑那批种子也折腾半个月了,能不能发苗也该知道了,她得抽个时间看看去。

不过算算时间,鹿工也快到京城了,她答应了给人家接风,那这几天也得琢磨一下神机营火器发展方向,虽然靠着工匠自己慢慢琢磨也能发展,可时间不等人,再过几年兵荒马乱,她还是推一把的好。

徐珩化悲愤为食欲,将她没怎么动的烧鹅、羊肉水晶角儿等全搂个干净,看得朱挽宁嘴角直抽,“又不是上了船就不让吃饭了,至于吗......”

定国公安排徐珩跟着北镇抚司南下,是不忍见徐珩这样优秀的军官在宫中消磨时间,除此之外也有拉拢世家出身的徐珩一支的意思。不过他现在的职责是保护公主,就算要请缨走人,若朱挽宁闹着不肯同意,神宗也不会应允。所以小朱同学很是好奇,“若我不答应你离开,你要怎么办?”

徐珩感动,“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滚滚滚!”

隔几日,朱挽宁腾下时间带着谢清清专门去安宁伯府上一趟,诚挚地表达当日伯府被牵连的歉意。接待她的是谢清清那位好友,连声道是贼人之祸,与公主无关,再三推辞,朱挽宁干脆留了谢礼直接走人,把谢清清留下玩,自己去办事,说回宫的时候会来接她。

马车再次去了城外的庄子,朱挽宁正跟064商讨着琴鹤江南这批人究竟该怎么处理,忽然看到熟悉的人影,心神一晃,这才发现好久不见。

六月底的天气,燥得人心烦意乱,纵使马车里有冰盆镇着,下来走的这段距离朱挽宁额上仍是不可避免地沾了汗,维心抽了帕子轻轻给她擦掉,朱小妞冲漂亮姐姐感激一笑,这才看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宋培风,“真巧。”

宋培风不似平常一副文人书生的打扮,穿的短打,戴着斗笠,像是刚从地里出来一样,见了她倒还如往常一般微微一笑,递过来一个竹筒。

朱挽宁接了,064照常扫过一遍,这都成了习惯。

入口,是清凉爽口的绿豆汤,汤汁澄澈,带有薄荷的香气,似乎还加了别的,一口下去从喉咙一路凉到胃里,总算是舒服了。

青年笑着说:“冰饮于养身无益,这是用井水湃的,聊胜于无。”

朱挽宁笑眯眯道:“多谢小宋大人。”

宋培风失笑,将斗笠往下压了压,示意朱挽宁身后撑着伞的维心走近些,“日头毒,别让公主晒到了。”

朱挽宁步子是往淮橘等人居住的院落去,路上也是闲聊,“小宋大人来视察庄子?”

宋培风点点头,又摇摇头,似是而非地说道:“听说两广总督派人使了快船往宫里送荔枝等瓜果,你可别贪多了,小心吃了难受。”

朱挽宁微微皱眉,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

“听你说得好像我多贪吃一样,小宋大人,你对我很有意见啊。”

步子已经到了淮橘等人所居院落前,宋培风停下来,他不能再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