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挽宁莫名被瞪更无语了,她干脆侧着身子往程炳的桌子上一坐,假装没看见某人瞬间黑成锅底的脸色,好奇地问陈大牛,“大牛哥,你从哪看的是好人就要结拜兄弟的?”
没人捧场,陈大牛也不尴尬,笑呵呵地说:“我进京路上听那些茶馆里的老头子说的,什么英雄好汉,异姓兄弟的,我觉得小茶兄弟你人很好,程小弟也是,这不就是人家说的兄弟吗!”
她“害”了一声,正要解释,064的声音先一步在高频通道里响起来:【宿主,女主有难。】
朱挽宁带笑的面容一怔,眼神慢慢沉了下来。
......
今年春寒退得晚,入了夏反倒热得不行,对于京城的人们来说,就像是一下子从冬天跳到了夏天。
然而这几日的天阴沉得厉害,空气燥热,明明看不到毒辣的阳光,却也叫人涔涔一身汗。
乌云翻涌成团,水汽不停地蒸腾,温度达到顶点那刻,这场雨终于轰隆隆地下了起来。
琴鹤江南,二楼临窗处。
木质的窗半掩着,窗棂上巧妙的设计让雨水顺着轨迹向外流动,屋内镇着冰盆,凉爽得紧。
窗边坐着一个青年,与时下士人素雅衣品不同,他穿一袭锦葵色的织金圆领,银青云肩上绣着星辰暗纹,探出去握住白瓷酒杯的那只手是冷白色,随着他举杯的动作,那张如玉般精雕细琢的脸勾出几分玩味的笑。
这样极致的撞色对身材要求很高,然而此人仅在腰间横束一条玉带,懒散地斜倚进身后软榻,便是一副慵懒美人图。
他身前站着两个姑娘,一个容貌绝色却神情憔悴,身上的衣裙贵气端庄,另一个面容美艳,穿一身简单的纯色长裙,低垂眉眼,叫人看不清神色。
青年望着窗外的雨,把玩着酒杯,眼神游移缥缈间,忽然想起什么,低笑一声,“......我竟不知,还有人敢打这里的主意。”
朝露心神一颤,想了很久,鼓足了勇气开口:“公子,阿娘她......怎么样了?”
青年瞥她一眼,“白妈妈老了,也该歇歇了。”
朝露瞪大眼睛,不自觉将指甲掐入掌心。
百姓间讳称死也会说老,她摸不清公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白娘娘应当是不会回来了。
可她前半生全部的依靠便是白娘娘对她的照顾,如今白娘娘不会回来,她要怎么办?琴鹤江南要怎么办?
青年似乎想起了什么趣事,扬手将杯子从窗户丢了出去,听到那声如玉溅般的瓷碎之声后,这才满意地回过头,看向另一个沉默的少女,“淮橘,你不打算问问吗?”
淮橘思索片刻,说道:“琴鹤江南目前能接客的姑娘共27人,每人各配有一个粗使丫鬟,还在训练中的姑娘共15人,外院打手二十人,再加上负责浆洗、做饭的仆妇7人,加上每个姑娘添衣抹粉的额外支出,每天开销在百两银子以上。由于近十天白娘娘不在缺少主事,账面已经亏空上千两。”
朝露讶异得看了她一眼,这些核心的账房数据她怎么会知道?
淮橘蹲身行了一礼,“公子,若没有解决办法,再这样下去,琴鹤江南迟早要关门。”
青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按你的意思呢?”
淮橘摇头,:“奴家愚钝,没有应对之策。”
青年笑了。
他往窗外灰沉沉的雨幕一指,用一种奇异的语调说:“别急,你看,马上就有人来送银子了。”
淮橘和朝露同时看过去,茫茫雨幕之中,除了行色匆匆的路人,什么也没有。
可青年就像是透过那虚空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样,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分削减。
第一百二十五章 风起空穴
夏日的雨多为阵雨,只是一个下午,便云雨皆收,地上的水汽悄无声息地蒸发,没到晚上,那股凉爽之意便消失不再,空气重新闷热起来。
小县城中,宋培风上了马车,这马车豪华异常,宽敞程度堪比小户人家的卧房,足量的冰盆在榻椅下散逸着幽幽冷气,他独坐榻上,茶几上摊着一册书,却是久久没有翻动。
马车出了城,往京城方向平稳驶去,他的长随恒安打点好便也进来伺候,将太平猴魁用稍稍降温的沸水冲开,把那点价值千金的茶叶收拾干净,茶盏则是放在宋公子面前。
“公子,您是在担心寿宁公主的事吗?”
宋培风回过神,倒是好脾气地笑笑:“寿宁公主安安稳稳待在宫里,我担心她干什么。”
恒安面色古怪一瞬,他问的是寿宁公主选婿,公子是候选人一事,可公子这回答......怎么像是在内涵某个不老老实实待在宫里的?
那位他也知道,问题是人家不在宫里难道不是公子您的问题吗?!
没办法,主子有心事,做随从的理当为主子分忧,恒安主动开口问道:“那公子可是在担心秦鹿公主?”
宋培风沉默着望向马车外,良久,他道:“范晗不是个大度的人,余姚是他的污点,公主从余姚身上下手,到底是有些冒失。”
恒安斟酌了一下,一边观察着他家公子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不惜与二公子翻脸也要带着公主避开范大人,可公主她什么也不知道,根本不领您的情啊。”
是啊,要是早点将实情告诉她,而不是拿着“私奔”这样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理由糊弄,公主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潇洒地一走了之?
宋培风苦笑一声,端起茶盏,一下一下轻轻吹凉,看着茶汤澄净的颜色愣了半天,这才慢慢地开口道:“......是我贪心了,是我还想在她面前做那个清清白白的小编撰,她迟早要发现她想要的东西我早就可以给她......是我还想着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地假装此世安好。”
范晗此人表面上在多如牛毛的京官中并不显眼,然而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和根基深厚的世家望族都知道,这个小小的户部给事中背靠的是天策卫和南京织造局的大树,好在此人并无什么结党营私争权夺利的志向,加上神宗与朝臣对峙导致中央机构缺漏无数而无进补,没有利益相干,大多数人对此人的态度都是能躲就躲,不招惹便是。
然而这种背后势力深厚的人一般都有点见不得人的爱好,有的人是赌马猎鹰,有的人是收受孝敬,有的人是纵身情色。范晗在这方面比较出名,曾闹出过新抬进府的四位小妾当晚死了三个,剩下的那个次日悬梁的丑闻,也是那次御史弹劾,南京织造局的人出手镇压,天策卫更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进了弹劾范晗的御史府邸内四处打砸,这才让京城众人明白,这位是个惹不起的主。
太祖建国之初,军队以卫所建制,而卫所的职位是可以世袭的,天策卫作为驻扎京城的卫所之一,虽然比不上中军都督府对中央军权的控制,却因世袭在世家中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
南京织造局手握苏杭两地纺织业,更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范晗与这两个庞然大物究竟是怎么扯上关系的,知道的人讳莫如深,不知道的人想尽办法也探不到消息,而宋培风,明显属于前者。
当年闹出命案之后,范晗也曾收敛过一段时间,不知得了谁的指点,才找上了琴鹤江南,成了琴鹤江南多年来的忠实主顾,与此同时,琴鹤江南本就比其他青楼偏高一点的伤亡率再次攀高,负责处理的白娘娘从之前的胆战心惊到现在已经能做到淡定如初地为他善后。
余姚无疑是可怜的,命运凄惨的,然而入了青楼的女子哪有过得好的?
或许很多人都被小说里对所谓青楼名妓美好的幻想糊弄过,新时代也曾风靡过民国姨太太、青楼名伶等莫名其妙的风气,甚至有电视剧大刺刺嘲讽妓女都是自甘堕落沦落风尘,只想着出卖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