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每日上疏的事情不再是国计民生,而是敌党落下的把柄,真正需要关心的人看不见,盯着同事处处挑刺。

就算有人一心为民,若他出身浙江,便被打上浙党的标签,被人莫名其妙针对,若他出身东林书院,便是万人敌的东林党,无论他提出了什么样的良策善计安邦定国,都会被人疯狂攻讦。

不为别的,只为排除异己,稳固自身,争权夺势。

这是一个漩涡,即便是干干净净的人,踏进去,被人针对,被人攻击,为自己,为自保,也得疯狂往上爬,于是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无人能够挣脱。

在这过程中,朝臣官员连独善其身都难,更无人关心底层的百姓生活如何了。

这便是党争。

朱挽宁出神地望着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红灿灿的霞光随金色铺散在紫禁城的上空,远处内市喧嚣,近处东宫静悄,朱色宫墙高大得令人心生敬畏。

远处猛地爆发出一阵喧嚣,朱挽宁启动轮椅,打开角房的门。

慈庆宫前殿屋檐下,一众瘦小的内侍呆在原地,张目结舌地看着前方。

一身赭红武将服的女官眉目冷肃,手执长剑压住了棍上染血、面目狰狞的刺客。

最外围的一个小内侍最先反应过来,脚步一颤,扭头就要跑,“小的去报御史大人!”

“站住!”

一声冷喝蓦地传来,生生钉住了小内侍的脚步。

轮椅声逐渐靠近,维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抽了一旁内侍手上的绳子将人捆在柱子上,这才快步赶回朱挽宁身旁,“殿下,此地危险。”

朱挽宁拍了拍她的手,看着那个小内侍,“你,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惶恐地跪下,伏地身子,“奴婢廖三儿,见过公主殿下。”

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跟着乱七八糟地跪下。

“廖三儿是吧?”朱挽宁点点头,“现在本宫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做得到,本宫保你前途无忧,做不到,你就跟着这个刺客一起进锦衣卫的诏狱,听懂了吗?”

进了诏狱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下来,廖三儿脸都吓白了,强自镇定道:“奴婢但凭殿下吩咐!”

朱挽宁满意点头,“很好。维月,你看着,在场众人除了廖三儿,今天一个也不许出慈庆宫的大门,敢有违令者,就地处死。”

维月单膝跪地,“属下领命!”

众人随着她腰间剑鞘移动的金属响声打了个寒颤,低头敛目,不敢言语。

朱挽宁又看向廖三儿,“到你了。”

廖三儿此刻镇定许多,既然大家跟他一样,犯错就是死,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恭请殿下吩咐。”

“本宫要你收拾形容,从容不迫地从慈庆宫走出去,去太和殿把陛下请来,就说秦鹿公主在慈庆宫与太子发生了争执,请他来做主。”

“记住,出了慈庆宫的门,就把这里的一切忘掉,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分,若是不慎走漏了消息,那本宫劝你带上家眷早早逃走。”

廖三儿已经听懂了朱挽宁想要做什么,他只是压抑住心绪,恭恭敬敬地磕了头,“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朱挽宁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去吧,本宫在这儿等你回来。”

第十章 大哥,我被刺客吓到了

廖三儿走了,在场内侍被震慑住了,可还有个麻烦没有解决。

朱挽宁定定地望着前殿紧紧封闭的大门,忽然扬声道:“大哥,没事了,出来吧。”

沉寂许久,那扇门才轻轻打开一条缝,先是个穿着青绿曳撒的小内侍探出头来瞧了瞧,脸上张惶神情未褪,看见被五花大绑的刺客又是一骇,“这,这,这人怎么还在!公主,公主您为何不把他带走啊,吓着太子殿下可怎么办!”

朱挽宁微微挑眉,并不说话。

小内侍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慌忙让出了身子,打开大门,冲殿内喊道:“小爷,无事了!公主殿下来了,刺客已经被制服了!”

殿内这才走出一个穿着四爪金龙服的年轻人,憨厚的面容上还遗留着些许仓皇,他看了一眼殿前绑着的刺客,又慌忙移开眼睛,似乎是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了,可又想起自己是一国储君,不该气短,于是又看回来,挺直了背脊,使劲踹了他一脚,“该死的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来刺杀孤?!”

朱挽宁轻轻皱眉。

太子发泄之后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还有些迷茫,“七妹,他们这是做错什么了,你为何不让他们起来?”

朱挽宁脸色有点沉,【这就是朝臣们抗争十年立下的太子?】

别说神宗了,她看着都糟心。

064之前一直没说话,这时出声道:【神宗时期的三大案全部与这位太子有关。第二案红丸案发生于太子登基之后,郑贵妃为讨好新帝送给他八个美女,新帝贪欢纵乐,导致身体迅速亏空,又不知节制服用春药,御医误诊为邪热内蕴,一通猛药下去,新帝一夜腹泻30余次,危在旦夕。】

【后服用鸿胪寺官员李某进献红丸,第一丸后暖润舒畅,思进饮膳,第二日便迫不及待服用第二丸,次日,新帝突然驾崩。】

朱挽宁闭了闭眼睛。

她知道,太子自小不受宠,应有的帝王教育残缺不全,甚至连生活条件都算不上好,身体并不强健,所以一登上皇位,身处天下之主、九五至尊的地位,拥有掌控天下的权力,一时贪图享乐是正常的。

可就在他贪图享乐之时,黎朝正遭遇百年难遇的小冰期,陕西河南地震、饥荒频发,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无依无靠的流民、灾民,北方牧草减产,后金和蒙古南下愈发频繁,边关百姓苦不胜苦。

而他的贪图享乐,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皇帝,不只是九五至尊,更是一国之主,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是江山社稷的主人?

这个人,他真的适合当皇帝吗?

朱挽宁咬住唇,064似乎察觉了她内心的想法,用冰冷的机械音说道:【宿主,你的父皇因为争国本一事罢朝十数年,依旧扛不住压力,立了皇长子为太子,你只是一个公主,你觉得你又能做什么?】

朱挽宁又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那双眼睛里的挣扎与苦闷都不见了,还是那般清亮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