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夏剑尊摇头，“她没有说，只是请求今日便离开。”

“好，”赵览萤颔首，“结界已开，放她走吧。”

第63章 因为沈师姐不喜欢你和师尊啊。

得到答复, 结夏剑尊的身影在无量法台结界中一闪而过，彻底消失在赵览萤的视线范围内。

赵览萤独坐高台之上，任由阴阳双鱼在她面前游过，冷冰冰的, 像丝缎一样的鱼鳍扫在脸侧, 她睫毛微微颤动, 重新垂下了眼睛, 望向手旁放着的那张契书。

这张契书并不是她交予沈芙心的那一份，而是一张废稿。纸上写偏了一个字，并不影响美观，但赵览萤还是随手揉皱了它，放在桌上，一直鬼使神差地没有扔。

可是皱褶已经抚不平了。

赵览萤的指尖捻着它，垂眸不语。施法将它变得光洁如新也没有意义，这是一张她再也无法送出去的契书, 无论施多少次法术, 它都不会再回到原本的样子。

无量法台很安静，静到只剩鱼群游过空气的发出的轻微划动声。赵览萤刚拿起一本心法，便仿佛受到重击般骤然俯下身去。她趴在桌案上, 手紧紧攥着已经变形的心法簿, 脸色惨白, 肌肤内渗不出哪怕一滴汗水。

剧痛让她无法喘息。赵览萤想站起来，可身体不受控制，猛然撞翻了桌案。数尾阴阳鱼受到惊吓飞速游动, 在半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扑腾声, 赵览萤跌在地上，常年不见光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 露出无数条狰狞的旧伤疤。

她无声地呼吸，挣扎着想起来，但那些伤疤像着了火一样燃烧起来，将她本就伤痕累累的皮肤烧得愈发红肿。赵览萤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手骨，撩起搭在腿上的布料，腿上的伤痕也开始疼痛。

赵览萤面无表情地忍受着痛楚。没人教过她如何表达，于是她自然不会喊痛。再者，这些痛苦于她而言如家常便饭，她早习惯了。

这是残次品的命运。

待到火烧火燎的痛苦过去后，赵览萤沉默着重新爬起身，将桌案扶正，坐回桌后。阴阳双鱼察觉到危险消失，又自如地重新悠悠游动起来。

一轮皎月下，虹京仙子依旧端的是冰清玉洁，仙姿玉貌的好模样。

在重归寂静的月色中，她将衣袖再往下拉了拉。

*

“保重，”将李剑台送至结界口时，结夏剑尊还是没忍住，道，“如有难处，尽可来青帝灵山找我。”

李剑台抿唇笑了，将行囊再往肩上挪了挪，小声道：“剑尊，你是好人。”

好人么？洛结夏不由也笑了，的确曾有许多人这样说过。她拍了拍李剑台的头，温声道：“走吧。”

李剑台嗯了一声，走至结界内，转身与剑尊挥手告别，而后往结界的另一边走了过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三百年不曾出过青帝灵山，一来是没什么钱，二来是在仙界也鲜有认识的人，出去玩还没留在青室修炼有意思。

李剑台踩过簌簌作响的草丛，想着今夜先找个住处，再边修炼边在仙界继续找人。

她走开一段路，还未完全脱离青帝灵山大结界的范围，便觉胳膊被人一拽，整个人都飞了起来，行囊里包着的东西叮叮当当散了一地，人也被抵在了树上。

李剑台没有挣扎，她仰头望向将自己卡在树干上的来人，并没有太意外：“喻师姐，你不是回轩辕台了么？”

喻湛虚借着月色扫了她一眼，蹙起长眉。

她还记得这个少年曾在沈芙心受伤时献过颇多殷勤，只是出身低微，修为也一般，故而在仙二代遍地跑的青帝灵山内常常受些欺负，好像是叫李什么来着

李剑台见她神色纠结，适时提醒道：“师姐，我叫李剑台。”

哦，李剑台。喻湛虚觉得没劲，骤然松手，李剑台滑落下来，扶着脖颈一顿咳嗽。她没觉得坐在喻湛虚身前丢脸，只是满脸不卑不亢地仰视她，再度发问：“师姐，你为什么在这里？”

喻湛虚被她问烦了，提步就想走开：“关你什么事？”

李剑台开始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边捡边道：“你是为了回来等沈师姐的吧。”

喻湛虚站住脚，俯视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李剑台还在埋头捡拾，她的行囊似乎用了很久了，颜色已经褪色，可她还是很珍惜地拍了拍布料上沾着的草叶，随口继续道：“你在这里等也没有用，沈师姐不会再回青帝灵山了。”

听见这话，喻湛虚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压抑住怒气，一步步走至李剑台身前，蹲下身逼视她：“为什么？”

“因为沈师姐不喜欢你和师尊啊，”李剑台收拾好了行囊，又重新背好在肩上，她看了一眼喻湛虚，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对了，你已经不是我师姐，师尊也不是我师尊了。烦请让让，我要走了。”

喻湛虚看着李剑台对自己简略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而她自己却失魂落魄地钉在原地，望向仙雾缭绕的青帝灵山之顶。

芙心不喜欢我。

但是也不喜欢赵览萤。

喻湛虚心间又升起一丝希冀，既然她两个都不喜欢，说明赵览萤也不曾在芙心那里占到先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从不喜欢到喜欢的。如若自己再努力一些，坦诚一些，彻底洗心革面，那芙心是不是还有可能会喜欢自己？

自己在轩辕台受了几日的责罚，轩辕台主很失望，本想责骂她一顿，可开口时只有一句叹息湛虚你为何不愿放下执念？

喻湛虚放不下。

她清修数百年，坦荡仙途在她眼前铺开，她与李剑台这类仙当然不同。在人间时她是尊贵的太子，上来仙界也有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前程，轩辕台主自知自己无法成神，想尽力托举起天生资质更好的喻湛虚，可偏偏喻湛虚不争气，她忘不掉，也放不下。

无数个午夜，她都梦回那年凡间宫廷，母皇在软榻上躺着，骨瘦如柴的手腕伸向自己……她的指节因为服用术士丹药而变成铁青色，声声唤自己小字湛之。

喻湛虚紧紧捂住脸，她透不过气，忽然觉得指尖一软。

幻觉中，是沈芙心拉住了自己的手。那年沈芙心刚入青帝灵山，喻湛虚本想捉弄她，却被她抓住指节狠狠一拽，两个人跌在一块滚下山去。风声猎猎，她听见抽气声，本以为是这个废物师妹哭了，可她低头一看，却看见沈芙心在大笑。

喻湛虚喘了一口气，从回忆中挣扎出来，睁开眼睛。

青帝灵山的结界外在下雨。李剑台早就走得不知所踪，她踉跄两步站起身，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一个沈芙心一定会去的地方

故藤仙居。

要好好地跟她解释，喻湛虚想。不要再忽然消失了，一场失败的结契礼没什么，换下一场，换与自己的结契礼，一定会办得比赵览萤那场更加风光更加体面……

她一定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