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算了算身上的灵石,有些悔意。

今日烧衣裙前就该把裙子上那些珍珠美玉全都给揪下来换钱,是她一时冲动失算了。

她此次下山,除却需要买些伤药,还想再挑挑市间有没有合适的丹鼎。只是如今即便是作为装饰物的丹鼎都颇为昂贵,更别说像剑台那两只上神遗留下的古制品。

想到体内那颗凭空出现的赤红小丹,沈芙心将视线转向街边正擦拭剑刃的仙人。

如若往丹鼎内投一柄剑,便能结出一颗剑丹,那么投上两柄三柄又会如何?她仍未弄懂结丹的规律,一时半会找不见丹鼎,便将心思投在了购置新的剑上。

……只是这些剑没有一把像是她买得起的样子。

就在她站在剑铺前迟疑的当口,忽然有一只冰冷的手从背后拍在了沈芙心的肩膀上。

几乎下意识地,她外放了剑意。

沈芙心随着射出的长剑猝然回身,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血色,而是一片淡薄温润的玉色。

这是一套形制颇为繁复的衣衫,本该奢华,可过浅的玉色却压住了它的靡丽。如若仔细看去,便能看得出来这身衣衫有些年头了,或许是施过无数次洁净术的缘故,布料甚至有些青中泛白

沈芙心未见此人的面目,心下便已然有了定论。

定然是个小气又穷酸,兜里没几块灵石还想用华服充面子的落魄小仙。

那几缕飞出的剑意没入来人的衣袍中,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化作一片虚无。那小仙低呼一声,语声内隐隐还有几分委屈:“这是做什么?在下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算一卦……”

沈芙心眉心微跳,抬眸望去,却被此人的容貌晃了晃心神。

眼前人身量颇为高挑,比沈芙心还要更高一截,肩宽腿长,瞧着不像卜卦的神棍,更像赵览萤之流的剑仙。不过比起身形,她的脸竟然更过抢眼,温润如春风,眸色却是如海般沉冷的颜色。

而此时那双眼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正含嗔控诉般望过来。

她道:“你打疼我了。”

沈芙心预感不妙,挑眉望向她。果然,下一刻,身着玉衣的神棍捂着心口脆弱道:“不过不打不相识,你我也算有缘……这卦的价格我给你打个对折怎么样?”

……真是好厚的脸皮。沈芙心懒得与她周旋,转身便走:“我没钱。”

神棍锲而不舍地追了两步:“有话好商量,我送你半卦先啊仙子!你面带桃花,如今是如愿以偿,喜事将近啊”

沈芙心头也不回:“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短命之相,还是顾好自己先吧。”

仙市很大,她三两下便甩开了那人,转进一家仙草药坊买了些助于疗伤的接骨花。等拿着药包出来后,方才那个身穿玉色衣衫的神棍已经回到了原来坐着的地方,正蹲在其余算卦的卦仙身旁,眼巴巴地看她们下星棋。

沈芙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从方才起便隐约觉得此人面熟,于是回身多看了几眼。

杨柳树青青的须子在她头顶垂落,树下蹲着的人虽然眼中含笑,却无故透出与世间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奇也怪哉。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与这人是在何处见过,便在心中将此页翻篇,四处去寻有没有丹鼎可买。无奈沈芙心在市中转了许久,转得天色都淡了下来,偌大的仙市几乎被她逛了个遍,却找不出哪怕半只鼎。

正当她提着疗伤药准备离去时,不远处却闪过一道眼熟的身影。沈芙心定睛看去,原来是结夏剑尊。

算算时间,此时应当已经下过了早课。此时结夏剑尊背着剑,身旁还站着位穿明黄色衣衫的陌生仙人,正蹙着眉与剑尊说些什么,二人姿态随和,像是相识已久的好友。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正往自己这边张望,黄衫仙人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沈芙心发现她的眼眸竟然是翠绿色的,瞳仁更与常人不同,是竖起的模样。

看见这双眼睛,她顿时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瀛海离此处颇近,海底龙宫居住的正是金龙一脉。如今龙族新生血脉稀缺,仅有一子为世人所知沈芙心记得她好像叫景什么容来着。

结夏剑尊心中有事,并不曾留意到自己教学生涯中最令人头疼的学生正站在街边光明正大偷看。她揉了揉眉心,喟叹道:“你真要下界走十世的轮回历练?昨日不是还说没这么快么,怎么今日……唉,今日是什么鬼日子,怪事频出的。”

金龙一脉的景什么容抱着手臂,阴阳怪气道:“是啊,足足十世。十世为人十世为皇,一世不成便道心破损,你说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也不至如此吧,”结夏剑尊那张儒雅斯文的文臣脸上鲜有地见了怒色,“樱容,若如你说的这般,仙界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听见无法无天四个字,景樱容失笑道:“莫说仙界,如今上边恐怕也好不到哪去。你是凡人飞升,不知晓那些捂着不让说的烂糟旧事……罢了,也都翻篇了。只是我下去走这一遭恐怕不止十世,不知得过多久才能回来,你在仙界还是自己保重吧。”

结夏剑尊叹息:“你是明日一早就走?我拿些保命法器与你,我成日在青帝灵山授课,也用不着这些”

二人本是边走边说,结夏剑尊这头话音未落,忽然有道声音横插过来,截断了她的话头:“凡间用不了仙界的法器,你给她也是白给。”

听见这话,她们俩双双往身前看去。沈芙心远远地冷眼看着,果不其然,又是那个看上去很缺灵石的玉衫神棍。

她笑眯眯站在翠绿柳树下,朝着景樱容伸出手:“在下先赠你半卦,你且听在下说得准是不准,再占下半卦不迟。”

结夏剑尊扯了扯景樱容:“走吧樱容,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而景樱容的脚像是粘在了地上,自己这位故友好歹也是位正儿八经的剑仙,硬是没将她拽动。她挣脱了洛结夏,反客为主将对方拦下,道:“我不缺灵石。若卜得准,你尽管开价。”

“这位仙友可是要出门远行?”她抖了抖袍袖,袖中不知是什么瓶子罐子顿时撞得丁零零作响,“你这一出去,可算是有去无回,承了他人的意啦。”

景樱容面色一变,急道:“什么意思?”

玉袍小仙但笑不语,伸出去拦她的手轻巧地翻了个面,变作掌心朝上。

景樱容默然与她对视,她无辜地睁大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手微微往上抬了抬。

结夏剑尊又伸手去拉景樱容:“算了,算了……”

景樱容木着脸,从兜里抓出一把鼓鼓囊囊的灵石袋,砸在小仙手心:“你继续说!”

她这一下用了实劲,本以为对方会受不住劲倒退几步,却不想这股力像是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海

这小仙非但没有后退,甚至平举着的掌心都没有丝毫震颤。

景樱容诧异一瞬,刚升出些许戒心,便见她展眉笑得灿烂,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拆开袋子,开始迫不及待地数起灵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