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走这条狗，够她一个人吃三天的。

小乞丐觉得自己撞大运了，刚拖着狗腿转身，便撞见了一道绿色的身影。

她睁大了眼睛。

站在眼前的女人不似寻常的阿修罗族长相，面色白皙，姿容冷冽，却有一双酷似阿修罗族的淡色眼睛。

她离自己实在太近了。

闻人懿看着小乞丐神色防备地抓紧那条狗，对自己龇牙咧嘴低吼起来。她眸中无悲无喜，自成神开始沉寂已久的心却在这一刻重新开始跳动。乞儿满脸污垢，满身伤痕，有被此处的族人打的，也有跌伤或是狗咬出来的伤口，最新的那个还在汩汩流血。

她身上那身华贵的绿衣与小乞丐的破烂布条宛如两条错开的，泾渭分明的河水，永远不会相交。可闻人懿站住脚，凝视着乞儿微微发抖的手和腿，从她凶恶的神情中窥见乞求，她故作出来的凶狠其实是惧怕旁人伤害她的保护色

闻人懿干净的指尖微微蜷曲起来。

就在她挪开眼睛的瞬间，小乞丐拖着狗连滚带爬地再度跑开了，似乎是在怕闻人懿没有来由地殴打她，或是从她手里抢走这条死去的狗，剥夺她得来不易的饱腹的权利。闻人懿站在荒凉的街道中，任由夕光洒在她肩上。

阿修罗界向来是这样的，弱肉强食，强者生弱者死。而如若你不幸生作一个异类，那么等待着你的更是暗无天日的排挤与欺凌。

记忆闪回，闻人懿垂眸望向小乞丐方才站着的地方。在她眸中，那里凭空出现了一道虚影，那是个瘦弱得像是猫崽一样的孩子，抱着膝盖坐在路边，不敢抬头，紧紧闭着眼睛等娘亲回家。

所谓家，其实也不是家。只是临时搭出来的一只破窝棚而已。

可是那里曾有过多么幸福多么温暖的时光啊。即便那个孩子的母亲中有一位并非阿修罗族，而是人族，可在人魔相战之前的那段融冰期，她们一家三口过得多快乐。

闻人懿沉默着垂眸看向那个孩子的虚影。她在街边等了很久，挨了不少阿修罗孩子的打，却不敢还手，期盼着娘亲们能够带好吃的回来。

可是等来等去，她却只等到了她们的死讯。

战争多残酷啊，轻而易举就能毁掉她们来之不易的幸福。她看着那孩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奚落声与笑声中怒吼，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兽。从今往后的未来都是她用拳头一拳一拳砸出来的，即便流落街头，变成乞食的乞丐，回不去人界也不被阿修罗界接纳……她所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不择手段地活着。

在街头狼吞虎咽地吃肮脏的食物是活，走进斗兽场九死一生比赛赚赏金是活，被抓住充军，被迫加入阿修罗族攻向人界的军队也是活。

她犹记那年自己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上，对面人族走来一匹洁净无尘的白马，马蹄嘚嘚，像是从她梦里走出来的那般。

马上坐着的人手执长剑，没有杀她，而是认真打量了她几眼：“你是人族？还是阿修罗？”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闻人懿垂眸，看了看自己洁净漂亮的指尖，又看了看地上逐渐显形的脚印

找到你们了。

第58章 “姬停，你不要骗我。”

暴雨倾泻, 夜奔逐雷。

姬停折花撑开一把赤色大伞，将雨水隔绝在伞外三尺，仰头看了看不妙的天色

今夜是个坏天气。

沈芙心站在她身后，见姬停不语, 便也猜测到几分现况：“是传送结界出了问题么。”

“忽然用不了了, ”姬停弹指召出结界, 这次的结界与之前几次不同, 光芒十分浅淡，“或许是我们所处的这块地方有问题，先走远些再说。”

见沈芙心和慎杀一前一后穿过雨帘走远，姬停回眸望向身后阿修罗森森矗立着的数座火山，眸含思索。或许的确是这块地有问题，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有人的力量将她克制住了。

姬停如今力量恢复约莫五成，名字也从听神簿上划去，剩下那五成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如若有神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在此处包下神力划成的天罗地网, 那么她无法开展传送结界也不为奇。

她心下凝重，面上却不表，赶前几步, 与沈芙心并肩而行。慎杀向来走得要略慢一拍, 落后了她们两步。压力下姬停无法懈怠, 握紧手中长剑，提醒道：“出了方才那处主城，此处已经是阿修罗界的边缘了。夜里行走要格外当心, 否则可能会掉入裂祟里。”

沈芙心道：“什么是裂祟？你好像懂很多。”

“从前一位朋友告诉我的, 是她懂得多，”姬停无声地笑了一下, 笑意在雨夜里像影子一样从她脸上掠过去，“她是在阿修罗界长大的。”

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号朋友，沈芙心燃起了微弱的好奇心，刚想细问，被雨水模糊的夜景便陡然被一道闪电照亮！雷声隆隆滚过她的耳膜，大雨滂沱中，沈芙心忽然觉得脚下一空。

……裂祟啊。她好像明白裂祟是什么东西了。

暗影如同无数双冰冷的小手抓住沈芙心的脚腕，将她往下一拖！怪异的滞空感随之袭来，电光石火间，沈芙心只来得及抓住姬停伸向她的手

慎杀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望向眼前空空如也的平原。

暴雨夜，适宜屠神。

轻灵的脚步声自慎杀身后传来。雨势滂沱，电光照亮来者的身影，那是个姿容冷漠的女人，黑发浅瞳，手无寸铁，却拥有一双藏着刀刃的眼睛。

她站在风雨中，任由暴雨打湿她的长发，模糊她的双颊，狂风摇撼起她的衣衫而她巍然不动，在荒芜的阿修罗界，她像是从贫瘠土地里长出来的一棵麦草。

闻人懿眸光如镜，映照出慎杀惊愕的面孔。

她游刃有余地一笑，取风为刃，轻声道：“你是慎杀。”

就在第二声惊雷落下的瞬间，方才还站在远处的神已然逼近至慎杀眼前！那柄被她信手拈来的风刃抵在慎杀的脖颈间，削落她一缕赤发。闻人懿伏在慎杀身前，一字一顿道：“吾真她在哪？”

*

姬停正在坠落。

她紧紧抓着沈芙心的手，在半空一拽，将先她一步坠落的沈芙心拽至了自己怀里。沈芙心的另一只手攥住姬停肩上的布料，她吐出一口气，被没有规律的狂风逼得被迫埋在姬停肩头：“裂祟？”

姬停不敢低头去嗅她身上清淡的莲花香，只得将头偏至一边：“看来是的。”

沈芙心的身躯并不算太柔软。她正握着的那只手上满是经年累月留下的剑茧，她抱住沈芙心时像是环抱住了一大束从湖中采撷来的莲叶莲花，香气清淡，却很有生命力，仿佛随时都要在她怀中绽放一样。

沈芙心也闻见了姬停身上的梅糖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