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仙界仙胎,又有如此高超的天赋,灵火也精纯。这样的火能烧焦十来间青室,却烧不化人界帝王一只小小的陪葬品?更何况这莲花是金的,金本就软,也易烧,可如今莲花扔进去好几息了,它却在火中巍然不动,连半点要化的迹象都没有。

沈芙心只得将它又取出来。它花心处被灵火烧得通红,可与刚才扔进去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她隔着感知,里头的灵气依旧充沛,一星半点都没漏出来。

她试着用剑戳,用石头砸,可这莲花就是不动。感知告诉沈芙心这的确是黄金做的,可世上哪有这样坚硬的金子?这瞬间,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内里包裹的那股灵气有了自我意识,故而操控着外壳不肯烧化

也有可能是炼的方式有问题。

姬停见她忙活许久,忽然站在原地不动了,心中那股似曾相识的预感又蔓延上来。

沈芙心在外无论如何张牙舞爪,只要是用剑能解决的,一概是小事,但她如若忽然不吭声了,那一定是在揣摩什么旁人接受不了的大事。

果不其然,沈芙心转了个身,开始坐下打坐。

姬停看她神色淡然,手里还攥着莲花,不由又开始说玩笑话:“你打算用爱将它感化?”

“你有爱你先感化,我没有这种东西,”沈芙心道,“我要让它知道不遂我意的下场。”

她屏息凝神,感受到自己的丹田处暖融融一片,这种感觉很奇异,称不上难受,反而能平和下来。自从下来凡间之后,沈芙心不光每日打坐修炼,操控灵火,在一切都做完之后,她每日还会试着将灵力聚在自己的丹田。久而久之,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没有第一次以体淬丹时的慌乱了。

“……你想做什么,”姬停直起身,“沈芙心,你”

沈芙心气守丹田,莲花在她手中挣动了一下,便径直朝沈芙心的体内撞去。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空壳,内里什么也没有。那朵莲花像长翅膀的鸟,又仿佛在她心肝脾肺里展翅腾飞,洒出好些充盈的灵气。

这些灵气无师自通地聚集成一团小小的圆形半固体。

她眼睛看不见,但她却能大致猜到这新固成的灵丹的颜色,应当是淡蓝色的,晕出些微妙的月白光晕。随着灵气愈发凝固,沈芙心在拿到莲花时那熟悉的安心感便愈发重。究竟是哪里见过?她意识模糊,只恍惚觉得一定是哪里见过

那时间一定很早。早到沈芙心记不清。或许某年某日也有人珍惜地将她捧在手心里,周遭混杂着血味与灵气具象化的淡淡清香味。

哪里见过?

姬停早已半扶着她,沈芙心靠在她怀中,脸上没有上一次炼丹时的痛苦,只是透出些憔悴的白色。姬停定眼看着她,生怕她被莲花内的精粹到霸道的灵气冲伤体内修为,可沈芙心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倚在姬停的胳膊上。

姬停的手僵了一瞬间,便见沈芙心面色茫然,忽然抱住她的胳膊不肯撒手了。

沈芙心陷入迷障,唇角动了动。姬停以为她要说些什么重要的话,附耳去听,却不曾想她只是吐出两个极轻极含混的,从未听她说过的字

“……娘亲。”

*

沈芙心觉得自己浸在冰冷的水里,只有小腹是暖烘烘的,有一股温热的气息焐在她的肚子上,她觉得很惬意很舒服。

她翻了个身,想让身体更多地接触这股热意,可是沈芙心却发觉自己完全动不了。

不光如此,连眼睛也看不见了。感知世界的唯一方式只有触觉嗅觉与听觉,在眼盲的情况下,她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能听见风滑过水面时带起涟漪的声音,还有某种叶子轻轻碰撞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人变调的奇怪哼歌声。

出声唱歌的是个女人,她音调怪异,像是从来没有开口说话过,哼出来的曲子也是沈芙心从未听过的古怪。

像是一辈子不曾踏出阴暗处的厉鬼。

唱歌的女人发出不成调的怪声,沈芙心忽然觉得自己头重脚轻起来,自己此时似乎不是人形,她沿着温柔温暖的地带咕噜噜地滚动起来是的,滚动。天旋地转里,沈芙心感到荒谬,难道自己是个蛋?

但是这样也好,她想。起码周身都暖和起来,没有那么冷了。

那股熟悉的灵气包裹着她,沈芙心能够感受到自己在这从未感知到过的灵气中飞速生长,歌声依旧不绝,发出声音的女人像是正托举着她,沈芙心冥冥中总有种预感,歌是为自己而唱的。

无数叶片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为她伴奏,这感觉奇怪又温柔,沈芙心几乎要醉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里,可是血腥气又是何处来的?难道唱歌的人受伤了?

她没来得及想太多,便觉得浑身一僵,铺天盖地的温暖将她盖住,像床被子一样让沈芙心觉得安心。但下一瞬,冰冷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刺进来,沈芙心听见水泡咕嘟咕嘟的声音,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被攥在手里,又潜下了水。

入水之后,那股腥气更重。沈芙心自认为自己是颗蛋,还好蛋不会反胃呕吐,不然她会当场被这些血和腐肉的味道惹得吐出来。

隐匿在水中,岸上的一切沈芙心都听不太真切。似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但没有人说话,来人来得匆匆走也匆匆,她只是嗅闻到更浓郁的新鲜血味,不知道为什么,沈芙心忽然有点想哭。

等到人走了很久,女人又开始小声唱歌。

这次不再有叶片的声音为她伴奏,沈芙心听不懂她歌声中的语言,只觉得毛骨悚然,她似乎竭力想唱得温柔,可粗粝的嗓音和歌声下隐不去的恨意都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古怪。

她唱了很久很久,久到沈芙心睡过去又醒过来。女人终于不再唱歌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终于听见某种东西游动的声音,似乎是潜伏在水底的巨大怪物在挣扎着爬行。

这过程再度持续了很久,女人带着她来到了岸边。这回沈芙心又听见有人来,但女人没有带着她再躲回水中,有东西被轻轻放在岸边,被女人用另一只手捡了起来。

女人在甩水,她竭力想让自己的手干爽一些,可是水怎么甩也甩不干净。藏在她手心的沈芙心听见翻动的声音,带着不太清爽的水珠滴落声,全灌进她的耳朵里。

有人给她带来了书。

她开始用怪异的音调挨个读字,沈芙心听得真切,来人带的似乎是类似词典之类的东西,女人读得很吃力,时时不解其中意思。但来人没有说话,她们交流的方式是在纸上写字沈芙心听见笔划过纸张的簌簌声。

不再唱歌的女人读了很久词典,她仿佛是在挑拣什么,沈芙心听了好久好久,险些又睡过去,终于听见女人变得稍微清晰一些的声音。

她说:“芙,心。”

沈芙心在这一瞬间如遭雷击,脑中什么都来不及想,只剩下一片空白。

她还在继续说。

“沈,芙,心。”

岸上的人顿了顿,重新写字,似乎是问她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沈芙心在极致的晕眩与窒息中听见水拨动的声音,那股温柔的包裹着她的气息散开了,她将手中的沈芙心往岸上递了递,示意对方看。

“我的心。”她说,“是我,我的心。”

这一刻,沈芙心只能听见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岸上的人忽然说话了,她也是个女人,语声冷淡,没有丝毫感情,像是九霄上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