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道昏暗, 沈芙心为看清壁画全貌后退两步,便撞在了身后一具温热的躯体上。

甜的,香的。

她无需回头便知晓后面站的是姬停。除却姬停身上惯有的梅糖香,沈芙心还敏锐地感知到了一股冰冷的煞气, 那股煞气正抵在她腰间, 是她从未在姬停身上察觉到过的气息。

她去了别的地方。沈芙心垂下眼帘, 并没有发问。

前面拓抄壁画中小字的楚怀庄与楚怀令终于完工, 楚怀庄小心地将拓好的东西放进行囊里,回身对沈芙心道:“去先皇帝们停放棺椁的主墓室中再看看吧。”

来都来了,沈芙心移开不自觉放在姬停身上的注意力,对此没有意见。她们一行人穿过墓道,找去了嫖婙皇帝的主墓室。此处依旧绘着壁画,也正是因为这些壁画,她们才能断定这是李坤灵的棺椁。

沈芙心站在这位先皇帝的棺椁前,她扫了眼这座巨大且沉重的棺椁, 状似不经意道:“要开棺看看那柄传说中的战神剑么?”

来到此处, 这对姐妹还是迟疑了。楚怀庄的手抚上深色棺木,与妹妹对视一眼,最终选择摇头:“这剑于我们而言无用, 又是相随嫖婙皇帝一生的陪葬品。我们已然得到了部分三万年前的历史真相, 不好再打扰前人。”

沈芙心看了眼站在一旁,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姬停。

剑在她身上。

楚怀令与楚怀庄看不出,沈芙心看得出。这棺椁分明有挪动过的痕迹,还是新鲜的, 方才姬停就是来了这里, 拿走了嫖婙皇帝的战神剑。

姬停的视线虚虚停在光滑的棺椁上,缄口不言。既然她不表态, 沈芙心便也不问。这世上谁还没有几个不愿让旁人知晓的秘密了。

就连自己在上界时都曾想过杀姬停灭口,故而她如今的沉默也是情理之中。

她拉远了些与姬停的距离,率先提步往另一间墓室而去。在察觉到沈芙心的动作后,姬停很快跟了上去,语气还是如往昔般柔和:“小芙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呀。”

沈芙心置若罔闻,她绕进另一间显然更大更空旷的墓室。这里的顶做得很高,相比之方才嫖婙皇帝堆放满珠玉箱笼的墓室,此处朴素很多,甚至因为满地散落的瓷器的缘故,要显得更加杂乱无章。

她本想就这样闯进去,却在看见地上瓷器的瞬间止住脚步。

姬停在她身后,虚虚撑着墓室门,探头看了看:“瓷器莲花?”

这一路走来,莲花似乎已经成为了某种熟悉的意象。沈芙心不合时宜地想起赵览萤那枚常年戴在指间的莲花戒子,神界品丹鉴意宴中托着的莲花莲叶,还有自己的名字

芙心。芙蕖之心。

娘亲是怀着怎样的期望为自己起下这样的名字呢。

沈芙心跨过墓室中散乱的瓷器,这些瓷器都呈一种微妙的天青色,在她的灵火照耀下闪烁着流动的凝光。而棺椁摆放的位置不同于上一间墓室,它放在这墓室的最角落,如若她们不走进去,只站在墓室外看,便找不到棺椁,它恰恰好卡在视野的死角上。

她走近几步。每一步都踩在地面的空处。

在看清那座棺椁的同时,沈芙心微微睁大双眼。

她往前一步,便见那堪称巧夺天工的棺椁往下塌落一片形似花瓣的东西,直到她走到棺椁面前,这座被设计成含苞莲花形状的棺椁才真正落尽了包裹棺木的青铜莲花瓣,将棺椁的原貌展示给她看

“这是什么?”姬停在她身后困惑道,“密密麻麻的,好多个坑。”

沈芙心凝视着古怪的,几乎呈圆形的棺椁,低声道:“莲花落尽了,自然只剩莲蓬了。”

慎沙与楚氏姐妹跟进来,皆对这座怪异的棺椁有些接受不能。它不光无限趋近圆形,上面还做了许多密密麻麻的凹坑,像莲蓬,又像无数双注视着人的黑色眼睛。

这些凹坑不能久看,楚怀令与楚怀庄看多几眼都觉得头晕目眩。这座莲蓬状的棺椁主体与散落开的青铜莲花瓣风格大相径庭,包裹棺椁的花瓣是极致的雅致,但莲蓬却做得坑坑洼洼,丝毫没有美感可言。

此时此刻,那无数个如凹陷眼睛般的坑洞正在黑暗中幽幽注视着她们。

“这里躺着的是谁啊,棺椁做得这么恶心,”楚怀庄大逆不道,嘀嘀咕咕,“你们摸,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慎沙不通太阴的古文字,她站在离棺椁几丈远的地方,看绘制在这处墓室的壁画,却也连看带蒙地看出来些什么:“这里葬着的是姒朝的开国皇帝姒天子。”

姒天子?沈芙心凝视着这座形如莲蓬的棺椁主体,心中短暂地逝过一丝不适。

慎沙的这句话将楚怀庄与楚怀令都惹至了壁画前,她们三人一齐仰头看,不光墙面上有,就连这座墓室的穹顶都有,皆是由青铜板铺就,上面凹凸不平地刻着华丽的线条。

姬停在她身后轻飘飘道:“小芙不抬头看看么?”

“画了什么?”自从离开嫖婙皇帝的墓室后,沈芙心心情便不太愉悦,此时姬停主动撞上来,她便揶揄道,“是什么不得不看的名家大作?”

姬停笑了。她没有仰头去看,而是看着沈芙心的双眼,温声道:“名家大作倒算不上,只是或许小芙看过后也会吃一惊呢。”

听见这话,沈芙心的视线从这古怪的棺椁上挪开,转而去看几丈之上的青铜板。

在看见壁画的那一瞬,她愣了愣。

与褪去莲瓣,堪称丑得触目惊心的那座棺椁不同,青铜板上的画倒很精致,上面的人物也挺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沈芙心只扫了几眼便明白了壁画上的意思

“这位姒天子是修士?”

壁画上的女人身着道袍,怀中抱着几支莲花,一手空出来捏诀,作垂眸凝思状。奇怪的是画中并不着重描绘这位开朝皇帝,而是花费更多的笔墨去勾勒莲花。

不光是她怀中抱着的,还有池水中生长的,供在面目不清神像前的……不同姿态的莲花。

这些莲花将壁画中的姒天子包围起来,像是一种另类的法阵,源源不断地给予她力量。

“你们太阴似乎很少出现修士,”沈芙心道,“看来姒天子是那个例外了。”

“在太阴,乃至整片大陆,修士的存在几乎都是上古时期的传说,”楚怀令沉吟片刻,对她们道,“传说里的修士都是能够腾云驾雾的,还能用法术,一位厉害的修士就能救起来一个小国。但这都是故事中的描绘,在你们出现之前,没人真正见过。”

楚怀庄睁大眼睛,指着壁画上的姒天子道:“这还不算厉害的么?你们看,她在画中能驾雾飞起来。”

“不算,”姬停仰着头,将壁画仔细看完了,笑道,“记载中这位先皇帝只有筑基期的修为,但饶是如此,她也活到了一百零三岁,后面几任皇帝加一起的岁数都没她一个人多。”

感觉怪怪的。像是姒朝的这位开朝皇帝采撷干了后代的所有运气,全叠加在她一人身上那般。沈芙心不是没看过她们藏书殿的那些书,太阴的女人们固然长寿,但姒天子的一百零三岁放眼整个太阴也是罕见的年龄。

太阴当时以月神与吾真的信仰崇拜为最多。沈芙心抿起唇,看壁画中的莲花腾飞,心中有了打算。

姒天子作为一国之君主,信仰的似乎并非月神和战神,而是狂热地痴迷于这些莲花。莲花能为她带来什么?换言之,如若一个凡人想要修真,她最不可或缺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