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楚怀靖陪同汝文帝去内殿更衣了,昨日挨了教习公公好一顿折磨的楚添坐在角落,他身上疼痛,却不敢表现出来,一个是不敢在皇帝寿辰这日当众拂她面子,另一个则是他身后站着位三皇姐的随侍,一旦他稍有动作便悄悄地用小针扎他的后背。

待到宴请的宾客尽数入席后,换过一身红色吉服的汝文帝从内殿走出。慢她一步跟在母皇身后的楚怀靖有着一双与汝文帝相似的眼睛,她五十岁的母亲像山巅挺拔的松柏,而楚怀靖对比之下则如竹般清雅,却略缺沉淀与火候。

汝文帝含笑落座,众人起身向她行礼。沈芙心三人是不必行的,她借此看清了这位太阴君主的模样,压根不像年逾半百的人,看着要比实际的年岁年轻七八岁,甚至鬓间都不生白发,很是精神。

她不太爱说话,眼神落在人身上沉甸甸的,在礼官唱祝了一段贺词后也只是含笑颔首,又在女儿们的围簇下与请来的群臣国戚们略说了几句,便安然坐在主位看她们为她准备的生辰寿礼。

楚怀靖送了只亲手雕刻的玉金龙,楚怀庄提着鹦鹉笼子便上去了,惹得汝文帝不住地笑。楚添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送出一面自己绣的山河刺绣图。

他从别处知晓自己与死去的母亲生得像,又知晓皇姨与自己母亲曾经姐妹情深,暗暗以此为保全荣华富贵的筹码。于是楚添抬起头,刻意露出讨好的神色偷偷看着皇姨。可是汝文帝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对他呈上去的那幅刺绣道了句不错。

轮到楚怀令时,她起身请出沈芙心三人,向众人介绍道:“这几位乃是云游至太阴的仙子,闻听母皇寿辰,特来为母皇贺寿。”

汝文帝微笑颔首:“如此甚好。”

沈芙心刚站起身,便感知到附在故藤仙人身上的灵力又浮动起来,且就藏在她附近几个身位内,惹得她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

此时殿外这片御花园中,新移植来的花朵都开了,惹来许多翩翩飞舞的蝴蝶蜜蜂。沈芙心了然,怪不得灵力总是飘远飘近,原来故藤仙人轮回一次还多长了双翅膀

沈芙心内心冷笑,待会就给你全拔了碎成泥。

在一众期盼的目光下,她折花在手,那朵花顿时化作一条赤金色飞龙,直冲座上的汝文帝而去,引起好一阵惊呼。

趁着汝文帝抬手抚向那条飞龙的鳞片时,沈芙心弹指一挥,顿时将花园中所有的花叶都震得簌簌发响,将那些采蜜的蝴蝶全给震了出来。

姬停配合默契,赞叹道:“看看,这真是万臣朝君之相啊。”

顺着灵力的牵引,沈芙心一把将企图飞走的一只黑翅红眼蝶给攥在手心

爹,你就安心去吧。

她指尖一用力,故藤仙人身上的鳞粉弄了她满手,蝴蝶没有血,只迸出些混合着肢腿的浆。

沈芙心高兴了,垂眸将这些残余的黑红色鳞粉吹走。霎时间,自她掌中蹿出烟花似的一片闪闪的晶粉,纷纷扬扬洒在众人身上,一点也没浪费。

汝文帝显然很喜欢她为自己变的这些仙法,她看着金龙绕着自己盘旋三圈后朝九天之上飞走,仍有些恋恋不舍:“仙子真是有心了。”

沈芙心此时心情极佳,微笑道:“是三皇子有心孝敬陛下才是。”

看着她们母慈女孝的画面,沈芙心重新落座,将桌上养父的尸粉掸走,开始期待他的下一世转世轮回。慎沙目睹全程,扭头对着姬停迟疑道:“……她是不是也是个什么上神?”

姬停有些困惑地嗯了一声,慎沙踌躇了一番,还是小声道:“就是阎王什么的。”

沈芙心扭头:“你们说什么呢?有什么是要背着我说的?”

慎沙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告诉她,抿着唇,十分为难的模样。就在这时,众人的寿礼都送尽了,宫人们推来一座座足有半人高的神像,摆在阔大的御花园内,有宫廷的歌舞班子来做关于上神传说的歌舞表演。

眼见沈芙心的注意力被吸引走,慎沙默默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恰时群芳竞艳,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之下,便有十二位彩袖飘飘的艺人作神女形象奔来,边舞边唱。太阴国信仰上神,如此的表演已是传统都有的节目了。

当艺人们献舞时,那十二座花神像就摆在她们身后。

沈芙心依次看去,虽然塑像的容貌有所偏差,但大致能分辨出谁是谁,果真就是她与姬停去神庭花宴时看见的那些位花神。她有心在其中寻找那位叫做闻人懿的水仙花神,可将十二座神像细细看了一遍,却全然找不到闻人懿的影子

楚怀庄坐得离她不远,沈芙心找了半晌无果,扭头去问她:“水仙花神是哪尊?”

“左起第一位,”楚怀庄示意道,“你看那像,手中握着只净瓶,瓶中插着三两朵水仙花的就是了。”

沈芙心循着她视线去看,只见那尊所谓的水仙花神根本与闻人懿没有半点肖似的地方。

不知为何,她的心阴阴地冷了下来,像是系了块不化的冰,拖着直往地上沉。姬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盯着水仙花神像,似在沉思,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作为凡人的楚怀庄自然是毫无所觉,还在举着酒樽笑:“怎么了?是塑得不够好么?”

“没有,”沈芙心摇头,“水仙花神亦有本名的吧,你可知晓她名姓是什么?”

楚怀庄平日里不怎么祭拜花神,她晃着酒樽想了几瞬才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啊,花神她是姓白,单名一个荫字。”

沈芙心想起那日生动的闻人懿,心中不禁困惑。如若水仙花神是这个从样貌到名姓都与她毫不相干的人,那闻人懿是谁,她为何会作为水仙花神出现在那里?

最重要的是,闻人懿她知晓凡间的状况么?若她不知晓,其余上神知晓么?究竟是她顶替了水仙花神的位置,还是水仙花神顶替了她?

在思索之中,她觉得周身都微微发起冷。

神界像是错乱扭曲了的棋盘,任由她如何走都走不对。既然身死的吾真如此,被贬下来的慎杀如此,分明看起来修为高深的闻人懿更如此,那她的娘亲如今的情景究竟如何?

更甚一步,自己的娘亲如今还活着吗?

正当沈芙心心乱时,姬停的手伸过来,碰了碰她的指尖。

“不必去想,”姬停道,“如果错了,纠正过来便是。”

说得倒是云淡风轻,分明自己也身在泥沼里

沈芙心愣了瞬间,随即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记得自己也曾在数百年前的上一世有过一模一样的念头,那时她在雪中看着那尊断头神像,想着她连自己都保不全,如何能眷顾自己。可她还是来了,在并未与自己约定的情况下踏雪而来,于是从此逆天改命。

姬停的黑发垂落,她伸手夹住一朵小小的落花,戴在自己鬓间。

楚怀令静静侧过头看着这一幕。在靠近汝文帝的座上,她的指尖捏着一截黄金色的小塑像。

这塑像做得极其精致,尽管已经磨花了,但还能辨认出它面上当年精心雕琢出的面目。这是一尊女像,她身穿衮服,手中持剑,眉眼坚定凛冽。无论楚怀令如何观察,左看右看甚至翻转过来看,她分明都跟那位坐在沈仙子身旁,身穿玉衣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她陷入沉思。昨日自己去了珍宝库翻找,找了足足大半日才翻出来自己前些年见过的像。楚怀令问了几位宫中雕琢珠宝的匠人,她们都说这应当是哪个朝代的女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