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着檀香的书房中,有人停下了磨墨的动作,抬眸望向前来传信的宫人。她放下袖子,坐回椅上,常年的高压使这位年轻人的眉宇间已生出一股不自然的冷肃和疲惫。

太子楚怀靖揉了揉眉心,叹了句胡闹。宫人见她面色不佳,却无奈还有话要禀报,只好窥着她脸色道:“殿下,四皇男那头出事了。他如今正哭着嚷着要从教习宫出来,说要求见殿下您呢。”

“他又干了什么?”楚怀靖极隐晦地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却还是道,“这次是大事还是小事?”

传信宫人道:“四皇男他在三殿下带回来的仙人们面前失仪,被三殿下打发去教习宫了。”

“关他半日再放出来,”楚怀靖道,“怀令也真是的,毕竟是手足骨肉,母皇生辰还有三日不到,若真将他打残了也不好看。”

宫人得了她口谕后便躬身退下,回教习宫复楚添的信去了。

楚怀靖看着她关上书房的房门,托着额头盯了会书上的字,那些字逐渐扭曲起来,在她眼里变成楚怀令的脸。楚怀靖闭上眼睛,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昔年跟在自己身后,被楚怀庄捉弄后会大喊长姐救我的怀令会变成如今这样。

如今楚怀靖二十三岁,怀庄二十岁,而三姐妹中最小的怀令十八岁。她们的母皇,现今的汝文帝与太阴国中的许多任帝王一样选择了独身生育,五十岁也不见老态,有关太子继位的事恐怕也得再过十来年二十年再谈

怀令是想要太子之位吗?

母皇自从当年手刃了绍礼王之后,眼睛里便再见不得手足相残的事情。

为此她早早定下太子。所幸怀庄是个不着调的闲散性子,与谁都能玩作一团,姐妹关系融洽。但怀令随着年岁增长,政见逐渐与自己偏离,也不再如昔年般来自己殿中喝茶玩耍……

楚怀靖头疼。

她知晓怀令自小便厌恶楚添,少时她没少哄着怀令,让她画满一整页纸处决他的方式。随着怀令年岁增长,她逐渐也学会了如何在楚添与百姓面前体面,可楚怀靖却感知到妹妹对自己的疏离,比起温文尔雅的楚怀令,她更想要当年在自己怀里打滚说要杀了四皇男的小刺猬。

楚怀靖秉持的是中庸之道,如今的和平不易,她不愿改动祖上各位先皇的条例朝纲。但楚怀令却想将太阴所有的男人统统赶尽杀绝

可这绝非易事,楚怀靖想起妹妹的眼神,愈发头疼,连带着看殿上神龛中的那位战神也不顺眼。他站得高看得远,将楚怀靖这些年的郁火都揽在眼底,有时她甚至怀疑他唇边慈悲的笑是一种嘲笑。

她不愿再想,唤人进门,将神龛上的那尊战神像给撤下来,放别的地方去,她要眼不见为净。

宫人手捧着战神的像,诧异道:“殿下,这该放到何处去呢?”

“随意,”楚怀靖揉着眉心,看也不看这尊叫做戒凡音的战神,“放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看着宫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又想起当年楚怀令趴在自己身旁的疑问。她说,姐姐,为什么月神是女人,我们也是女人,但是战神却是个男人?

楚怀靖没办法回答她,时至如今仍然无言以对。

想到这里,她忽然叫住了捧着神像的宫人:“今日怀令带回来的仙人,是女是男?”

“禀殿下,三位皆是女子,是从外邦来的,”宫人低眉顺眼,“殿下可是要召见她们?”

楚怀靖静默了一瞬,忽然整个人像泄了气般,认命地叹息一声。

“罢了,”她道,“不必拿着神像去摆了。你直接将他砸了,找个地埋了吧。”

第32章 这次沈芙心没有推开她。

是夜, 太阴宫廷。

二皇子楚怀庄已经走了好一阵了,眼见宫中的灯笼在外依次亮起,沈芙心净身上榻,边盘膝运转灵力边道:“楚怀庄她不像发癔症。”

慎沙这些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了沈芙心对修炼的勤奋, 姬停则靠在椅上看着垂眸凝神的沈芙心, 懒声道:“何出此言?”

“直觉, ”沈芙心道, “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姬停被她的话惹得笑了,而沈芙心运转完灵力又取出那两只从剑台偷来的鼎摆弄。

这些日子她将鼎一直贴身带着,只是未找到合适的炼丹材料,于是一直闲置。即便如此沈芙心也没懈怠,白天赶路晚上修炼,每晚都要淬炼灵火,整间屋子温度上去后烟熏火燎的。

姬停尚能在火光下闭着眼休憩,慎沙则被烤得浑身是汗。她面冷心热, 面对孜孜不倦一看就很好学的沈芙心也抗议不出什么, 只好夜里洗一回澡,白天醒来再悄悄去洗一回。

等沈芙心做完自己的修炼正事,夜已经深了。

慎沙半个时辰前已然寻了偏殿的一处空房歇息下, 待她睁眼时, 殿中已然没了慎沙的身影, 只有姬停仍然靠在面前的檀木椅上小憩,身上搭着那件标志性的玉色外衫。

“修炼完了?”黑发玉衣的小仙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 “走吧。”

沈芙心看着窸窸窣窣穿外衣的姬停:“去哪?”

姬停推开门, 星河悬于她的头顶,夏夜晚风仍带着白日时的灼热余温, 卷起她的衣袂与长发:“不是说去找故藤仙人么。”

不知何时开始,沈芙心已经习惯姬停的存在于沈芙心而言,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风传递来姬停身上的梅糖味道,这气味从仙界一路跟随她下了凡间,沁在屋子里,被褥间,衣袍上,让沈芙心难以忽视。她浸在这样掺杂对方气息的风里,不由敛下眉眼,冷声道:“我没说跟你一起找。”

姬停温声道:“可是我想跟你一起找。”

沈芙心没理她,动身出门,也不管姬停闲闲散散地跟在自己身后她爱跟就跟吧。故藤仙人这次的位置依旧在浮动,范围不远,似乎是在皇帝夜里休憩的寝殿附近。

她隐匿身形,在宫道附近循着灵力传来的方向走了会,却迎面撞见两个提着宫灯巡视的宫人。沈芙心本打算与她们擦肩而过,却被身后的姬停一把拉住了手腕,轻轻扯了回来。

两位宫人像是将要下值,不免也松懈了些,其中一位侧过脸去,对另一位悄声道:“这两日,你可千万注意着莫要去触太子殿下的霉头。”

“我晓得的,今日月乾宫的动静闹得可大了,”另一位提灯宫人道,“太子殿下是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神祭的事。”

沈芙心听得入神,竟然一时间忘记挣开姬停,任由她虚虚握着自己的手腕。

只见那位稍微年长的宫人更加压低了声音,垂着头对另一位交好的宫人道:“太子殿下她提议将战神像从神祭庆典中撤出来,惹得陛下不悦,毕竟这千八百年里都不曾有神祭撤下过战神像……多少是有些出格了。”

提及这样敏感的话题,那两位宫人不约而同地缄口瞬间,扯开了话题:“这还不算,今日傍晚四皇男从教习宫放出来,在宫道上哭了一路走去的太子殿,说是要求见太子殿下呢。”

这四皇男好厚的脸皮,沈芙心无言。如若自己是太子,他这样三天两头地来烦,自己会在他第二次上门的时候就命人将他关起来,再敢动弹一下就用铁棍子打死他。

“这……太子肯见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