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满地鸡鸭粪便,家禽的挣扎啼鸣声此起彼伏,地上也有些盛满水的罐子,鱼的腥气与鸡鸭的臭气传得很远。然而这条路却十分热闹,连带着行人脸上的神色也活泛了些。
原来这是条专售农家生鲜的市场。
沈芙心无视了周遭喧嚷的叫卖,径直往市场最深处去。越往内走越能嗅到浓重的血腥气,她直觉已经离故藤仙人很近,开始四下打量,可走至最后一家摊位时,那缕虚弱的灵气忽然断了。
……他死了。
沈芙心一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是谁抢在自己找到他的前一步将他杀了?
她在最后的摊位面前驻足,冷冷抬眸,率先看见的竟然是一双青筋暗露的大手。
那双手很大,被箬国毒辣的太阳晒成健康的蜜糖色,裸.露的手臂十分紧实,每一寸肌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沈芙心看着那双手握紧尖刀,将一头骟过的公猪有条不紊地快速剖开,按着猪肉肌理分解成数块。
……在仙界可见不着剖猪的场面。
沈芙心看得入神,只见那把刀在杀猪屠妇手里转得飞起,三两下便将这头猪剩下的内脏也给掏了出来,随手甩在案板上。
姬停看着挂起来的猪腿和猪肘,沉默一瞬,迟疑道:“……今日吃你爹腿炖大白菜如何?”
沈芙心不答,还在看她剖猪。姬停见此情状,心中莫名有些微妙地别扭,继续道:“不就是杀猪么,我也会的。”
她话音刚落,一把杀猪刀噌一声剁在案板上。
那身材高大的屠妇半边脸都溅上猪血,甩着手沉默地望向她们二人。
她似乎并非中原血统,五官深邃,眸色发黄,发色竟是罕见的暗红,比她脚下干涸的血更红更惹眼。她穿着简朴的粗布衣裳,将衣袖挽起到大臂,满身肌肉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
杀猪屠妇开口,声音又沉又闷:“到底买不买,不买就给我滚蛋。”
沈芙心没被她吓住,要了条猪腿预备拖去喂狗。姬停则一直站在原地仔细打量她。屠妇像是已经习惯了旁人的注视,只是沉默地哐哐剁起沈芙心要的猪腿来,一时间血肉骨沫横飞,将整个案板溅得全都是这些东西。
她擅长沉默,也擅长杀戮。当你见过这屠妇在市场杀猪时的场面,便定然会息下招惹她的心思
无需猜她心中是如何作想的,且看她那身蜜色的肌肉与修长的大手,便知晓她相信手起刀落来得更快更见效,而非耍嘴皮子与人谈和。
屠妇旁若无人地大砍猪腿,末了还捎了块猪心给沈芙心。姬停在一旁看着,便有路过的行人看她们是生面孔,也不顾屠妇还站在那,便拉过姬停道:“你们是头次来买她猪肉吧?”
姬停静静听着,那人继续压低声音道:“她的猪肉不好。”
沈芙心拎着猪肉回来,闻言便蹙起眉:“如何不好?”
“看你们模样,是刚到此地的外乡人,自然不知晓这守寡屠妇的厉害,”那男人啧啧两声,“她原也不是本地人,少时受一对夫妇收养,于是后来定居在此。没过几年,那对夫妇给她许了个不嫌弃她体格子的好人家,收了好些银子。却不想刚定下亲,那一家老小连同她养父母都莫名其妙暴毙而亡了!”
沈芙心与姬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身去看仍在摊子上剖肉的屠妇。
“你们说说,这样克夫克爹娘的命格,又干的是杀生的活计,谁敢去她摊上买肉?真是嫌命太长才去”
沈芙心拎着肉,这些日子以来鲜少有人当着她面咒她了,于是毫不犹豫上去便是结结实实一耳光。
身量矮小的男人见她竟然对自己动手,方才那一腔底气全给打散了。不过人活一口气,他不由捂住脸,强撑起气势怒道:“你干什么打人?”
沈芙心换了只手,又是一耳光:“你敢咒我?”
那人瑟缩着想向她身旁这个看起来就是斯文人的美人求助,却不想姬停接过沈芙心手里的猪腿猪心,有些不赞同地垂下眸,去看沈芙心刚打过他的手。
姬停道:“手打疼了吗?下次换我来。”
沈芙心甩了甩手,还欲上前揪他:“还好,也就顺手的事。”
那男人被打得脸肿胀如猪头,连连后退,竟是没想到青天白日里遇到两个成双对的疯子。他见沈芙心不像要罢休的模样,怪叫一声拔腿便没命地疯跑,留下猪肉摊子前的三人面面相觑。
静默半晌,站在摊子后的屠妇忽然道:“喂。”
她又取下一块肉,从一旁另取来一把趁手大刀,双刀齐下,没一会便将那肉剁成了沫子。她将这些猪肉沫子用荷叶扎好了,扔给沈芙心:“拿去吃。”
沈芙心觉得屠妇非常有意思,接住了荷叶包:“你不收我钱?”
她嗯了一声,用瓢舀了身旁一只小水缸里的几瓢水,仔细将手洗了,坐在椅上开始默默盯着天看。
就在此时,姬停盯着她那双琉璃黄色的眼睛,冷不丁道:“你叫什么名字?”
屠妇仰望着离她极遥远的天空,闷闷道:“这里的人都叫我寡妇。”
“不是这个,”姬停道,“是你的名字。”
闻言,她缓缓坐起身。水珠从她结实的小臂上淌下,滴在沙土里与猪血混成一团。
她道:“我叫慎沙。”
沈芙心被这个市场杀猪的屠妇给彻底震慑住了。这个慎杀难道就是燕丹上神口中的那个慎杀?昔日战神下放到市场杀猪,杀的还是她爹,这是怎样的一段孽缘?
她不由问道:“慎杀?是杀生的那个杀么?”
慎沙摇头,老实道:“是沙土的沙。”
姬停没再多问,将手里头的猪肉往摊子上一甩,对着盯着她一个劲看的屠妇道:“你可知晓这附近有房子可租赁么?我们是外乡来的,要在此处找位故人,现下没有地方可住,手中银子也不多”
她骤然放轻声音,手悄悄戳了沈芙心一下:“拜托了。”
沈芙心不明所以,但还是选择相信姬停,跟着道:“拜托。”
果然,慎沙仿佛一条蛇被打中了七寸。她骤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手使劲地搓了搓围裙,张着嘴不知晓该说些什么。
姬停趁热打铁:“这位姐姐看起来就是个好心人。”
沈芙心复读她的话:“好心人。”
慎沙那双手几乎要将围裙搓破了,她手攥紧又松开,最终还是顶不住这两人真挚的眼神,破罐子破摔道:“我……我家有地方住。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