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台钟声已鸣响至尾声,姬停听了她的话,松开手道:“你去吧。”

李剑台应了一声,径自奔去上她的早课了。姬停慢慢踱步回青室内,沈芙心依旧不醒,她靠在她榻边阖眼假寐,嗅着室内莲香,竟然真睡了过去。

直到再度听见学生们往青室攀登的脚步声,姬停方才醒转过来。无需刻意分辨,她便感知到赵览萤正在往这边走,跟在后面的还有那个成日开屏的喻湛虚。

姬停压根没有起来迎接她们的念头,只是守在沈芙心榻前托腮等着。果不其然,过了几息,便有一只纤白漂亮的手推开了门,提步进来。

赵览萤从未来过沈芙心的青室。

她垂下眼,并不四处乱看,只是秉持着一贯的雅正冷清走至沈芙心榻前。唯一一张椅子被姬停牢牢占着,她站在这间小小的房间,竟然罕见地被姬停排挤出几分局促。

很快,喻湛虚提着剑跨步进来。

她倒对沈芙心此处很熟门熟路了,门都劈坏过几次,只是往常都是与沈芙心你来我往地讥讽,鲜少如此端庄地进来,于是也升出些许别扭。

喻湛虚看见赵览萤抢先自己一步站在榻前,床榻前不大的位置登时被姬停和赵览萤占得满满当当。她想插身进去看看,姬停却恰时抻长胳膊伸了个懒腰,她往另一处挤,赵览萤则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挡住她的去路。

喻湛虚本就满腔郁火没处发,见状冷笑道:“仙子的请帖不是还未写完么,站在此处是想做什么?”

赵览萤声音平平:“昨夜尽数写完了。今日收到回信,你师尊轩辕台主也来观我与沈芙心的结契礼。”

姬停倒了颗梅糖出来含在嘴里,边吃糖边津津有味地看她们唇枪舌剑。

然而下一刻,赵览萤俯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沈芙心搭在床边的手背。

喻湛虚看得蹙起眉,一阵无法言说的恶心险些从胃里反刍出来。她刚准备拔剑,便见姬停指尖一动。

那张流光溢彩的漂亮糖纸直削向赵览萤的手指,凌厉如剑迅捷如电,就连伸手拔剑的喻湛虚都感知到了这股锐意。糖纸带起的风几乎是可视的,姬停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只是轻描淡写地弹指一挥

隔着一尺距离,喻湛虚的衣袖被划破,杀意直达她的肌肤,一缕血线自她衣袖之内悄然浮现!

她来不及顾及自己,连忙去看堵在沈芙心榻边的赵览萤。

只是瞬息之间,赵览萤的护体结界便已然展开。她抬起眼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望向这个被判定为无需放在眼里的仙使,指尖蕴出纯粹澄澈的剑意,几乎眼也不眨地反斩向姬停杀来的那张糖纸

霞明玉映的剑意与亮晶晶的琉璃糖纸相撞的瞬间,姬停弯唇笑了笑。

就在这一刻,赵览萤的护体结界破了。

那张单薄可怜的糖纸将赵览萤的剑意拦腰斩断,她只是一晃眼,薄纸便已擦着她的指尖飞过,她几乎感知不到指尖的疼痛,因为在糖纸飞过指尖后的刹那,赵览萤下意识捂住了脖颈。

她展开手心一看,是流动的血。

喻湛虚看赵览萤的指尖脖颈都被纸擦破了一线,这时短暂地忘记了昨日自己刚被姬停用同样的法子削过,骤然高兴起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而赵览萤缓缓直起身,鲜红的血顺着她指尖滴在地上。

她看了眼躺在榻上的沈芙心,竟然没有祭出自己的本命剑。赵览萤擦了擦血,似乎全然感知不到痛觉,平静道:“为何对我出手?”

姬停正忙着将糖纸召回来,闻言,她抬眸对着赵览萤笑了笑:“我主上讨厌旁人不经允许靠近她……可惜,浪费了一张好糖纸。”

听罢,赵览萤蠢蠢欲动的剑意重新被她收敛入体内。

沈芙心讨厌旁人靠近她,故而仙使出手。赵览萤收起剑意,默认了这件事的合理性。

她偏过头,望向榻上的沈芙心,留意到她枕边放着几张糖纸。这些纸片与方才姬停手中的如出一辙,只是色泽不太一样……似乎是细细洗净过又压平了,特意收集起来的。

沈芙心喜欢糖纸。

沈芙心喜欢莲花。

赵览萤掌心浮现,聚拢成一束水色莲花的模样。她将莲花放在沈芙心榻边的小桌上,转身便走。

……原来每日的莲花是这样来的。

喻湛虚看着这一幕,心中诧异非常。赵览萤不然是疯了不然就是被夺舍了,被打了竟然还能这样平静宽容地走出门去。但她转念一想,兴许赵览萤是先记着仇,表面平和内心磨刀霍霍,心想后续再报之不迟?

她正站在此处出神,便被站起身的姬停一把扫出门去:“我家主上还讨厌旁人盯着她看。”

门再度在喻湛虚眼前重重关上,她已经数不清这些日子自己究竟吃过多少回闭门羹

竟然已经诡异地有些习惯了。

*

姬停坐在沈芙心榻前,睡了醒醒了睡,日月东升西沉,日子连着过了数十天,沈芙心依旧不醒,不知在与那枚顽固的雷丹做什么抵抗,竟渡了这么久的破境劫数。

赵览萤偶尔来,喻湛虚则是每日都来。

除却最初的那次靠近,赵览萤每次来时都是远远站在门边,手中抱着喜服看沈芙心几眼。她从来不与姬停搭话,只是时而看看喜服,时而看看沈芙心,似乎是想知晓这身衣裳究竟合不合她的身。

不同于赵览萤,喻湛虚每天看起来倒是有满腔的话想说。但碍于姬停在这,她不愿姬停将话听了去,于是总是闭着嘴,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沈芙心醒来的那日是个连绵不断的阴雨天。

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从黏腻的梦中醒来,一睁眼便看见了伏在自己榻边安睡的姬停。

她按住眉心,总觉得自己睡得太过头了。但也不能怪她,那枚雷丹实在太难吸收,她反反复复地坠入同一个梦,分明是睡着,却累得筋疲力尽,连确认修为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坐起身:“小停,如今是何月何日了?”

姬停打了个哈欠,困倦道:“六月初四。你醒得倒是十分及时。”

她轻弹指尖,窗门洞开,示意沈芙心看青帝灵山内漫山遍野扯的红花喜球:“这些是贺你将与那什么仙子结契的。”

沈芙心被这片熟悉的红刺得眼睛发痛,刚垂下眼,便见一只白皙的拳头伸到自己面前,轻轻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