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无论如何也衔接不上的部分，在莲心坠落下去之后，竟然连上了。

原来所谓的赤子真心不必是生剖出来的人心。

在此之前，沈芙心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有这么一重劫难在此等着自己，更想不到自己显出本体还没有片刻，本体便生生裂开变成两半，还弄丢了莲子中最重要的莲心。

燃烧着的灵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青绿色的灵光。原本黄金色的天阶被这层耀眼的青绿色彻底覆盖，那层青绿亮得沈芙心几乎看不清天阶上的层层阶梯。它似乎真的化身成了无数条通往人界的纽带，将被逐渐侵蚀的人界牢牢地系住了。

散落在银河中的三千人界重新亮起微光，被吞没的速度就此暂缓。

这本来是该高兴的事，可沈芙心疼得说不出话，也做不了手势让她们将自己放下来。她本体受损，仿佛整个人也如同莲子般从中间裂成两半，沈芙心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体内只剩下空荡荡的风声在回响。

是又要死了吗？

沈芙心的意识逐渐消沉下去，就连她们的泪水和说话声也听不见了。在意识消弭的最后一刻，有一双滚烫的手握住了她。

那是姬停的手，沈芙心在混沌中猜测。姬停方才下去捡拾她的莲心，那双手在灵火中掏拣，被火烧得一块好皮肉都没有了。此时握起来黏黏的，似乎还有烧热的鲜血附着在指缝间。沈芙心往昔还是挺爱干净的一个人，骤然被这双脏兮兮的手一握，按理说应该生气，可她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只能凭照直觉轻轻握住了姬停的指尖。

她感知到姬停紧紧抱住了自己，胸口没有愈合的鲜血濡湿了沈芙心的身体，在沉寂下去的最后一瞬，她听见的是姬停胸前剧烈震动的心跳。

心跳震荡着她，沈芙心睡在姬停怀里，就像是睡在一叶小舟上，被清澈的水波推到这边，又推到那边。她的眼前开始出现花花绿绿的颜色，有陈旧的风拂过，沈芙心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此时即将梦醒，她不知自己睁眼即将看见的会是青帝灵山还是故藤仙居，再亦或是接天莲池，在自己还是颗莲子的时候，被娘亲托举在手上轻轻地摇晃

难道这就是凡人常说的死前走马灯吗？

沈芙心骤然睁开双眸。

不是青帝灵山，不是故藤仙居，也不是接天莲池。而是一方非常朴素的、沤出些许水腥气的烂泥塘。

泥塘范围很广，里面生了许多芦苇，还有些许莲花开剩后的残枝败叶，不是什么美丽的地方。

此时风声与雁声一齐掠过，沈芙心感知到熟悉的体温，她往上望去，却看见一张被面具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脸。她心中有所感知，忽然在那人的手心里拼命挣扎起来。

然而修长的五指将她轻轻拢住了。

“该怎么办呢？”面具下发出的声音沈芙心极其熟悉，有根指尖伸了过来，无奈地戳了戳沈芙心，将她又戳得咕噜噜滚动了一圈，“不要辜负你娘亲的期望，她还给你取了名字呢。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沈芙心。”

温暖的襁褓包裹住她，那位名为吾真的上神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不再迟疑，伸出自己持剑的手，自行断了那只完好无损的右臂。

血溅上莲子的表面，感应到灵气的莲子顿时躁动不安起来。

沈芙心缩在襁褓之内，她怔怔看着姬停，奈何看不见她面具之下的脸。随后，她发觉自己被塞进了她断开的血肉之躯内，这里温暖、安全、仿佛另一座孕育她的子宫，剩下的灵气足够她用很久很久，久到化形变成婴儿为止

“要好好活下去啊，沈芙心。”

还来不及震惊，她眼前的景象便再度变了。方才的泥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冷清的宅院。沈芙心还来不及阻止，便见自己狠辣无情地挥手，自毁了自己的仙魄。

重回那一瞬，沈芙心忽然记起来自己那瞬间究竟许了什么愿望。

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在冰冷的宅院之中，不甘心死后沦为行尸走肉，不甘心这一世就这样仓促地结束，她分明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娘亲

好想重新活一次。好想真正地、像真正的人一样活一次。

沈芙心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地上，唇角溢出鲜血，即便死了也不肯瞑目。在自己身死的那瞬间，房门瞬间洞开，从外面款款行来一位墨发玉衣的神仙。

沈芙心这次看清楚了。

来人虽说是神仙，可看起来境况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浑身尽是深深浅浅的血痕，仿佛正对应着那尊被人撅断头颅的神像，显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渡。她手中捏着那枝自己送给她充当香火的梅花，叹了口气，蹲下身来。

姬停这次没有戴面具，沈芙心看见了她消瘦苍白的脸，仿佛下一瞬也要跟着在世间消弭一样。

“我的神力还剩这最后一缕，与其自己留着，枯守在神像内做活死人，还不如给你，我也好就此解脱了，”这位战败的神明看着沈芙心空洞的眼眸，弯唇笑了一下，“你年纪太小，往后还有大把的好光阴。重来一次，这次可不要识人不清了。”

说罢，沈芙心感到自己的掌心一暖，有一缕滚烫的神力通过她与姬停相握的掌心，被渡了过来。

这一次，她忽然意识到了姬停给出灵力的代价。沈芙心想握住她的手，想跟她说话，再多看一眼此时的姬停，可是在短暂的温暖过后，姬停竟然在原地燃烧起来，烟消云散

留在地上的只剩一支开败了的白色梅花。

第194章 因为神界已经易主了。

风雪, 宅院，屋门半敞。

在握住沈芙心手的那瞬间，姬停缺失的最后一块记忆终于被拼嵌了回来。只是一瞬恍神，她便再度看见了这座似曾相识的仙宅……还有仙宅内半敞着的屋门。

姬停隐隐感知到自己是被愿力强行召来的, 此时上前几步, 还未进门, 却先看见了门内?*? 地上繁复的绮罗裙。那截罗裙布料闪着细碎的微光, 有血逐渐蔓延向裙摆，将浅色的罗裙染成了怪异的红褐色

四四方方的仙宅里有阳光直射进来，可这一刻的姬停却感觉浑身发冷。

姬停跨过门槛，看见了自己最后的信徒。

她躺在地上，已然没了声息，但双眸却大睁着望向门外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来，满眼都是不甘与恨意。在赴死之前, 她将乌发上的满头朱钗全拆掉了, 泄愤似地一个个折断扔了满地。

若不是意识告诉自己这是从前发生过的回忆，姬停会以为自己再次丢失了沈芙心一次。

面对回忆中的画面，姬停僵硬得几乎不能动弹。在仙界的现实中, 小芙微冷的身躯还停留在自己的怀抱里, 那么记忆中这个与小芙同名同姓、长相一模一样, 性情却只有五分相似的人是谁？

不妙的预感在姬停心间涌现。世间没有那样巧合的事情，更何况小芙曾经亲口承认过捡到自己的神像供奉过一次，自己甚至还帮她实现过一次愿望

只是那时小芙显然不肯透露自己许的究竟是什么愿, 姬停也便没有再追问。

如今, 看着小芙在地上冰冷的尸身，亲自毁去的仙魄, 还有这陌生的宅院，记忆中隐约浮现的宅院中赵览萤的脸……姬停垂下眼睫，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

果不其然，下一瞬，记忆中的自己蹲下身去，轻声道：“……重来一次，这次可不要识人不清了。”

重来一次。

姬停垂眸望向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