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脸一遍遍在沈芙心眼前闪过，她攥紧拳，只觉那枚金痕又开始在额心发烫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最知晓人命金贵。

沈芙心被额心的印痕烫得浑身疼痛，虚脱间，她几乎能够闻见人界袅袅飘上来的供香。那气味将她浑身包裹住，仿若有人用手轻轻拥住她，又如同无数颗小牙齿在啮咬她的神魂。

在她倒下去的瞬间，站在她身侧的李剑台勉力一把撑住她，失声喊道：“沈师姐！”

听见李剑台的这声惊呼，姬停与沈凌苍齐齐一怔，几乎同一时刻分神回眸去看她。就在此时，天道趁她们二人分心的瞬间，选择将手中的力量攻向姬停！

姬停本是凡人飞升，如今神力虽然宽广，堪与本就是始娥后裔的莲花匹敌。可面对如今的天道，纵然姬停有再怎样宽广的神力，也无法对着天道释放出来，将神力攻向天道等于便宜了祂，又加速了祂吞食的速度。

天道看准这点，在力量攻向姬停的瞬间，姬停堪堪躲过，却还是在左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吾真，你还记得么？你输就输在太心软，”天道见状，露出一丝微笑，“当年决战之前，你肉身有损，缺失一条手臂，被我找到痛处，我使招数使你输我一筹。如今你心系人界，还记挂着这莲子，依旧注定要败在我手下……凡人出身，怎能胜得过天？”

说罢，祂转过脸，看似悲悯地望向被李剑台搀扶着擦拭唇边血渍的沈芙心，居高临下道：“人界陨灭已成定局。莲子，你难道要你的娘亲，抛下仙界，去人界靠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么？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你即便救得了一个，也无法同时救无数个，这就是人界的命！”

围绕仙界的吞噬速度稍稍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人界的进度加快了。此时站在这里的众仙中有一大半都是凡人飞升，自然不肯放弃人界，可如今哪怕立即赶下去，也来不及一个个去拯救了。

此时已有抵抗着天道侵蚀速度的仙人拧过头，眨眼间便有泪水流下来：“三界本为一体，哪有仙界苟且偷生不管人界的道理”

“是啊，即便仙界勉强保住，可人界若被天道吞噬殆尽，我们陨落后又如何与前辈们交代！”

听到这里，站在人群中的沈芙心依旧垂眸不语，可是掌心的灵火已然释出。

沈凌苍看着女儿额间明明灭灭的金痕，眸中闪过一抹复杂。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可临到了，不过是对着沈芙心微微笑了一下。

“有什么想做的，便尽管做吧，”沈凌苍语声沉稳，重新转头面对天道，“有娘亲为你兜底，你不要怕。”

沈芙心望向姬停。

那道伤口几乎撕裂了她的整个左臂，皮肉整个绽开，幸而还有骨头在里面支撑着。姬停见沈芙心看过来，亦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做了个口型

去吧。

事到如今，沈芙心再也无法违抗自己的内心。

她看了一眼脚下沉甸甸的土地，又看了一眼被威压与血雾压得一片混沌黑暗的天际，忽然在众仙惊愕的视线中跪在了地上。

沈芙心倾身贴上脚下仙界的土地，将双手紧紧贴在地上，似乎在分辨支撑整个仙界运转的阵眼在何处，随后，她抬出右手，那里已经有一只小小的丹鼎正在旋转。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那只灵火铸就的丹鼎越烧越旺，直到火焰浸染入了土壤之中，将仙界底下的那层障眼结界也轰然烧破之时，方有人回过神来：“这……这是在做什么？”

仙界之下，散落在银河内的人界如同星点般闪着微微的光彩。

沈芙心掌中的鼎火几乎将整个仙界照亮，这奇异的火光烧破了仙界的障眼结界，顺着天阶一路往下疾速燃烧！火光如同彗星般照亮银河，如枝条般开枝散叶的天阶向各个方向的人界延展而去，沈芙心的鼎火亦往下疯狂蔓延，似乎成为了一条将仙界与无数人界连结起来的纽带

只是这鼎火烧至约莫一半时，沈芙心便已然耗尽灵力，已经力竭。

见状，有另一只手紧紧贴向沈芙心后背，一股微弱细小的灵力顺着掌心传递给她。沈芙心回眸一看，原来是李剑台。

而就在李剑台身后，正有无数只手传递过来。

第192章 泛着青色灵光的大莲子。

三千人界。

混沌正在一寸寸侵蚀人界的土地, 速度甚至比原先还要更快。那沿着人界外围一路吞噬过来的声音愈发近了，不少人眼睁睁地看着家宅与牛羊被黑暗淹没，有跑不快的幼童从家人的背上滑下来，家中大人还来不及将孩子重新背到背上, 就双双被席卷过来的黑暗一齐吞吃了下去, 原地只留下一捧正在消散的血雾。

人界的修士们近乎力竭, 在绝望中再也支撑不住灵力屏障。

某个位面的玄始国内, 站在观星楼之上的少年帝王微微阖眼，见大势已去，已经预备走下楼阁，与自己的百姓一同赴死。

就在她身形挪动的瞬间，只见天际之上缓缓降下一道黄金色的阶梯。

站在喻长庚身旁的轩辕台主神色微动，见了这许久不见的阶梯，她发出一声叹息：“……是天阶。”

天阶这件事喻长庚知晓，轩辕台主同她讲老师的往事时曾经提过, 这种阶梯会展露在即将飞升的修仙之人身旁, 托举她们行上仙界。喻长庚眺望着这可望不可即的天阶，刚想问究竟会有谁在此时飞升，便见笼盖整个天际的云层散开

她不可置信地闭了闭眼, 再抬眸望去时, 笼罩在头顶的不再是黑色的苍穹, 而是一条浩瀚壮观的银河！而就在银河之上，一条闪着光的巨大天阶往天际中蔓延而去，抵达遥远的仙界。

喻长庚情不自禁地抓紧了师祖的手, 却见师祖骤然回握回来。在她们二人的瞳孔中, 金色的天阶在下一瞬骤然染上了灵火的紫色，那火势来势汹汹, 如同绳索般从仙界递了下来，仿佛有人正在靠着火光与天阶的力量将人界与仙界牢牢地捆绑在一起。看到这里，有个名字闷在喻长庚心口，她正犹豫是不是心中所想的那人，便听轩辕台主喃喃道：“……是沈芙心能干得出来的事。”

可是熊熊燃烧的灵火拼尽全力往下够，也离人界还有一部分的距离。虽然不知晓沈仙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但喻长庚直觉她不会害了人界。

轩辕台主见状立刻动身，前往天阶所在的位置：“她灵力够不到的地方，我们来够。只要将人界与仙界的这条灵力线连接上，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就在两人说话间，只见满城飘起一朵朵火光，往天阶的方向汇集而去。喻长庚望向自己手中的莲花灯，那里正有一点星火顺着风飘摇而起，自觉地归顺往那条闪着金光的阶梯

那是百姓们的愿力。

银河苍穹之下，千万人共同仰起头颅。

见愿力凝聚在此，汇聚至一处的修仙者们也伸手攀住天阶，将手中的灵力往上渡去。火光与灵力的华彩汇聚成两条朝着彼此延伸的线，好似绚丽的烟花那般，在蔓延向三千人界的阶梯上闪出明亮的光。

天阶之上的仙界，沈芙心浑身的灵力近乎枯竭，手心的灵火再也无法往下蔓延哪怕一寸。此时此刻，她身上的衣料都已然被冷汗浸透，痛楚使沈芙心的感官变得敏锐，可每当她几近脱力支撑不住时，身后便再度有人将灵力传递过来，支撑着她将灵火继续往天阶下灼烧。

李剑台伏在她身后，面白如纸，气息也薄得如同一张纸了。她近乎将体内所有的灵力都榨干出去，此时已经无力坐直，将脸歪倒在了沈芙心的背后。她想起身，却发现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气若游丝道：“沈师姐。”

沈芙心感知到身后的李剑台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不由怒道：“赶紧滚开。”

“……我也想给师尊师姐报仇，”李剑台贴着她，声音闷闷的，沈芙心不知晓濡湿在自己背后的是她的汗水还是泪水，“沈师姐，如若我死了，你记得将我的骨灰撒到人间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沈芙心踹到一边晕了过去。赶走李剑台后，沈芙心衔着痛楚望向那无数条光带。

诚如天道所说，她无法飞身下去挨个拯救人界，可她却能利用天阶与灵火，将仙界与人界的命数短暂地系起来。只要自己的灵火能将所有天阶烧贯通，用灵力将人界的土地牵引住，让仙界与三千人界共同承担同一份命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始娥留下的宇宙不应该是四分五裂的结局，沈芙心想。三界万物本是从同一位创世母神的躯壳中脱落出去的，就如同人体内的心肝脾肺肾一样，如若底下的器官与血液腐朽了，那么上面的也注定不能保全自己独活。既然如此，还不如拼一次，搏一把

她的灵火逐渐无法自控。混沌间，沈芙心听见天道的冷笑，听见娘亲莲花与天道虚无中的口器互相吞噬的声音，听见姬停的剑风铮鸣声……还有体内某样东西挣扎着破出新芽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