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眸,想到赵览萤无端的飞升,想到她被冠以执天之位,很多想不通的东西便贯穿了起来……包括那封姬停本该寄到自己手里,却被半途截停的桃花信。
如若赵览萤真沦为天道手中的棋子,那么截停信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既然截停了信,为何当下没有天兵来搜寻灭口,为何藏匿于神界的姬停还能安然无恙下来?
难道她瞒而不报?
沈芙心沉默了。如若真是如此,发现真相的天道一定会对她降下惩罚如今化为鹰隼就是惩罚的具象化。
第139章 她闯进去一剑把这圣上给捅死算了。
眼见那只鹰隼消失不见, 沈芙心没有再追。
她知晓如若那真是赵览萤,不多时又会悄悄跟上来。于是她一声不响地从怀中再度取出那只木匣来琢磨,在正午的光线下,匣内原先关于废君的那行字显露不出来了, 反倒出现三条断续排列的细线。
她分辨一番, 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便将匣子抛给离自己最近的姬停:“你看。”
姬停捏着它对光转了几圈, 了然道:“这是先天八卦,八卦排列为巽五,巽五为西南方,该往西南方向走。”
西南方覆盖的范围很大,人界位面又有三千,若挨个找过去,无异于大海捞针。沈芙心道:“卦象还有别的提示么?”
“巽为风,居西南, 属木, 亦有长女的卦象,”姬停单手握着缰绳,将木匣子抛还给她, “按照卦面意思直接猜, 这地方应该风大尘大, 位于西南边界,为挡风沙国家兴种树木,且要找的废君为长女。”
沈芙心骑在马上, 臆想这国家一定是如同太阴国般的净土, 她想到吾真出身太阴,便状似无意地侧头问她:“这地方是不是太阴?我记得原先楚怀庄说过太阴曾废过储君。”
姬停在心中掐算一瞬, 摇头:“太阴在东北方,不在西南。”
有了大致的卦象条件,搜寻的工作便稍微变得轻松了那么些许但也没好到哪去。幸而她们是天上神仙,日行万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沈芙心与众人将此事一说,便齐齐直奔西南方向而去了。
离开黄金国后,她们一路横扫了西南沿途的所有国度。
因着长女卦象,她们着重搜了数个向来女帝掌权的国家,倒也找着了好几位被软禁在王府或远远流放了的长女废储君。沈芙心一声不吭地匿身取血,却怎么也不对,看来是没有找对地方,或是干脆找错了人。
不过众人也没气馁,短短几日便换了数十个人界位面,一击不中立刻抽身离开换下一个地方,日夜兼程,兜兜转转三四日,竟然来到了原先沈芙心下界曾走过的某片大陆。
时间过去百余年,此间春风依旧,人面却早已改换。沈芙心骑在马上,用心分辨了瞬息她们所在的方位,将手一指东北方,道:“再走数千里,往东北是太阴。以我手为界,往西南百里是箬国。”
太阴与箬国于沈芙心姬停慎杀三人而言,都是不太寻常的地方。太阴是姬停的故乡,箬国则是慎杀这一世的起点,她们在这两处都待过好一段时日,此时念起在这片位面中的旧人旧情,沈芙心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也不知晓楚怀令那三姐妹的后人如何,后人为她们记录下的故事又如何,还有箬国那些逐渐走出家门发出声音的女人们,她们争得应当享有的权利了吗?
沈芙心看了姬停一眼,她果然仍在远眺东北方的太阴国。
“我们如今先往西南方行”沈芙心知晓她在思念家乡,“待事情完成后,你再回太阴看看也不迟。”
“我知道,”姬停温声道,“我只是在想楚怀令她们后来的故事如何了。”
这倒与沈芙心方才的感慨不谋而合,想到那三位被自己赠了仙丹的太阴皇子,她弯唇一笑,策马与众人一同继续往西南行去。
再往前走就是箬国,她们身上自有一套通关文牒,都是术法幻化而成,这一路都假扮成寻常百姓入国,始终通行无阻。但等她们真到了箬国的国门前时,沈芙心发现她们的通关文牒失效了。
原本应当大开的国门紧闭,隔绝了其中的一切声息,既然国门不开,那么通关文牒也自然无用,该换套法子进去。她们一行人收起马匹,匿身御空飞越城墙,只见城墙内正有无数士兵巡逻,似乎正时刻提防着什么,人人脸上都是惶惶不安的神情。
箬国地处大陆边境,土地贫瘠,终年风沙都很大,倒与巽卦有些相似。只是她们众人降落在城内,改换了与当地百姓差不多的衣裳,沈芙心却发现她们兴许找错了地方。
过去约莫二百年时间,箬国街上多了不少女人的影子,衣着也鲜亮了些,显然变得比从前稍稍富足了。这些女人有从农提着锄头的,也有从商沿街兜售吃食小物件的,可更多了一批抱着孩子在街上漫无目的遛弯的女人。
她们无一不是身着素衣,怀里抱着背上背着或安睡或哭泣的婴儿,多数手中还得再一手拉一个。她们虽然是母亲,脸上却没有如同黄金国或太阴国百姓的安然平和,生活的磋磨使她们的面容显出可怕的疲态,可神情却骄傲极了,仿佛能带着孩子出来是一件极荣耀的事情。沈芙心发现她们远远地避开那些为商为农的女人,全都聚在一座桥边带孩子闲聊。
沈芙心很失望。
巽卦显示她们要找的人为长女,可箬国这个样子,显然还未真正开化,扶持长女上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们兴许是真的找错地方了。
姬停看出她的失望,但有句话说得好,叫来都来了。她瞬间入戏,换上那幅惯会骗人的柔弱神情,顶着约莫八尺的个子弱柳扶风地往桥边走,见那群母亲都停下来,盯着她不说话了,姬停方才楚楚可怜道:“好姐姐们,我是外乡人,跟我娘才迁居到这镇上,一时迷路,想问问何处有肉铺,我割两斤肉回去补补身子。”
“补身子?”有人半信半疑道,“你这样壮实,要补什么身子?”
姬停破罐子破摔,扶着桥边咳嗽两声:“自我生产后来月事总是淋漓不尽,身子发冷,我娘怜我体弱,这才让我割肉回家炖汤吃。”
当她们知晓姬停也是生过孩子的人后,神情立刻变得松缓了,开始七嘴八舌地给她出主意:“傻姑娘,吃肉做什么?不必花费那个钱,咱们有更好的选择。你听姐姐们的,去东边巷子里买把红枣,再买块红糖煮水喝,一壶暖和和地灌下去,这不就不冷了么?”
姬停睁大双眸,诧异道:“这……喝红枣水能好了的么?”
“我们十里八乡的姑娘们都是这样做的,”有妇女善意道,“若你实在体弱,再放把枸杞进去,喝了能好受许多。”
这与姬停从小接受的认知完全相悖。
十万年前她在太阴,出身也本是最寻常的农家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可她记得自己未飞升前的少年时候,她仍来月事时,娘亲姥姥总会变着法地将蛋与肉做来吃。
那时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如果隔壁家养了鸡有鸡蛋,自家就会从自家养的牛羊身上取些奶,来跟邻居们彼此交换着吃喝,市场里也不缺肉买,如此长大的孩子们气血旺盛,脸蛋红扑扑的,整个太阴都少有生得七尺以下的人。
面对箬国的这些母亲们,姬停很清楚她们对自己并无恶意,相反,她们给出的都是非常诚挚的建议……什么红枣枸杞红糖的,最最奢侈的提议也不过往糖水里打个蛋花。可面对这一张张真挚的脸,虚弱的脸色,姬停心中忽然哽着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心中那道一直不曾被自己忘记的心念又浮现出来。
姬停为神数万年,本早已将许多不公,许多浊意荡平,可三万年身死,仙神两界的混乱,又使得人界原先的情况一步步变得恶化。她不由自主地攥紧石桥上一道突出的装饰,差点将它捏碎,此时便听身旁一位背着孩子的姐姐惊呼道:“哎呀,这可万万碰不得!”
姬停被她一喊,连忙将手松开:“这是怎么了?”
“妹妹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那人急道,“这可是圣上南巡时亲自发令建造的贤妻桥呀!”
“贤……”姬停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贤什么?”
此时看够了热闹的沈芙心也走过来。
她模样生得清灵,虽也高挑,却没有姬停慎杀这两位从前的武神那样夸张。她见姬停被围了起来,心间好笑,赶忙过来拽她:“姐姐,你还愣在这做什么,没听见这些姐姐们说这是人家圣上下令建造的桥么,还不快向大家赔礼道歉?”
姬停被她一扯,被她这声含笑带嗔的姐姐一震,立刻服软:“是我的错。”
众人看她这妹子年纪小,神情也更柔和,看着就讨人喜欢,一时间也就散开两步,宽容道:“罢了,总之你们切记,桥上圣上手刻的‘贤妻桥’三字可碰不得,今日我们在还好,若被县衙的差人瞧见了,少不得要罚几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