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台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地走远，顿时想起了几条街开外的慎杀和莲婴，愣在原地。闻人懿摇头轻笑一声，注视着姬停的背影：“圣人自有恶人磨。”

“……磨？什么磨，”李剑台看看姬停，又看看闻人懿和燕丹, “对了, 你们的手怎么是绑在一起的？”

燕丹面无表情，将脸拧了过去。闻人懿瞬间变了脸色，佯装高深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还不快跟上你沈师姐？”

沈芙心姬停走在前, 李剑台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她们带着香薰回到了清晨离开的这处宫殿, 只是离开了两个时辰，清早贴上的囍字便已然从庭院的树上增添至每扇窗户上都是。

红囍字本是为了喜庆而贴，但像这样层层叠叠贴起来, 反而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变得阴森可怖，更像是封印凶灵的符咒。

沈芙心勉强回到庭院中。她浑身的力气都用来克制杀欲, 简直分不出一点心给身旁的姬停了。

她平日里最讨厌别人随随便便碰触自己，但如今却觉得姬停的手凉凉的，正好能拂去些她身上的热意。她还是恨姬停骗了自己，更觉得她阴差阳错害自己白担心一场，当众做出招魂这种蠢事来，更是罪该万死

满庭春花竞相绽放，如此春意却压不过那些仿佛镇压邪灵的红囍字剪纸。沈芙心置身院中，恍惚又回到那年的青帝灵山，但她如今身旁站着的不是赵览萤，而是姬停，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愚蠢无知的自己了。

或许自己再也不会办结契大典了，沈芙心想。

她这一路上都似乎浸在岩浆中，肌肤烫得几乎要沸腾出泡泡。李剑台已然一路飞奔着追了进来，沈芙心侧眸看了一眼院中静静的池水，取剑出鞘，从袖中将睡得四仰八叉的娘亲取出来，交到李剑台怀里。

她言简意赅道：“帮我看着我娘，别让她入水。”

李剑台下意识捧住了装着沈凌苍的水缸，结结巴巴道：“好、好好沈师姐”

沈芙心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伸手薅住姬停的衣领，带着她一同落入池水之中！

骤然冒起的水泡中，姬停轻轻倚着沈芙心指向她的剑刃，温声道：“小芙回来这里，是因为想起曾在这里为我刺青，还是因为想循着水底去寻找那股香味的来源？”

沈芙心的水剑化在水中，若有若无地撩拨着姬停的长发。姬停见她不答，垂眸继续道：“早在那户人家家中，你便想起香薰的气味与水底的香味相似了吧，为何不说？”

沈芙心道：“少废话，你不是说下次太远，就要这一次么？”

姬停见她神色焦虑，便自觉地解了玉衣，阖眼静静等着剑刃的痛楚降临在自己身上。沈芙心冷眼看她自觉地拔去了自己的獠牙和利刃，心中却丝毫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冰冷刺骨的水令沈芙心身上少了些灼烧感，可心火却越烧越旺。

她端详着姬停的眉眼，真心实意地困惑道：“吾真，你为什么甘愿呢？”

“因为吾真才是那个假名字，”姬停闭着眼睛，任由池中的暗涌冲散她的长发，“吾真不甘愿的事，姬停甘愿就好了。”

姬停说完这话后，水中迟迟没有人回应。她等不到沈芙心的剑捅入腹中，刚想睁开眼睛，却察觉到一双在水中犹显得滚烫的手扶在了自己的腰际上。

是小芙的手。

姬停几乎战栗起来，她攥紧掌心，紧绷成一根待发的弓弦，却觉那双手沿着她腰际一路往上，最终轻轻探在了她颈边的刺青上。姬停不明白她的意思，极力放松身体，等待着幻想中即将要射来的飞剑，可飞剑没有来，紧跟着贴来的是一样柔软的，滚烫的东西。

……那是什么？

姬停吓了一跳，几乎要挣脱沈芙心的束缚。可那双手却陡然掐紧了自己的脖颈，就在瞬间的窒息之后，沈芙心放开了手。

指尖的温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样更烫的东西，姬停猜测那是沈芙心的嘴唇。

她的嘴唇紧紧贴在她颈边的莲花刺青上，忽然毫无征兆地咬了她一口。

沈芙心贴在她脖颈上，轻声道：“痛吗？”

姬停对此报以沉默。沈芙心用她的刺青磨牙，近乎逼问道：“不许骗我。”

听过这话，姬停喘了口气，手轻轻伸向沈芙心的衣摆，将那团青色衣料揪得一塌糊涂：“……不痛，但是有点，有点……”

有点爽。

姬停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是个如此卑劣的人，将十万年来积攒的礼义廉耻都全给忘了个干净。十万年太漫长，有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对她示过好，可她一次都没有心动过。直到遇到了宿命般的沈芙心。

她的爱恨鲜活得可怕，总是能如电般带给接近她的人无尽的战栗。姬停如今不光心动，只是被沈芙心咬了一口，她便发觉自己更近一步，竟然在此处对她情动。

沈芙心俯在她颈间，略带惩戒般地将姬停垂下的脸掰正了，强迫她注视自己：“有点什么？”

“我不想说那个字，”姬停轻轻喘息着别过眼，“小芙，水里没有地方让我跪下来求你。”

沈芙心看她难受，得逞了，心里舒服了。

她抚摸着姬停锁骨上的刺青，这半边莲花刺青已经剥落了一小部分，方才在街上陷入的幻觉使自己将这半朵填充完整，因此她再度看清了自己的心。

“那你就站在这里求我，”沈芙心垂眸看着她，“你想要什么，说给我听。”

姬停克制着自己的情欲，感知着沈芙心指尖的抚触，忽然有些委屈。

她宁愿不要那些肌肤之亲，不要道侣间做的那些事情，只想要一个能让心中安定下来的举动。

于是她颤着眼睫，近乎恳求般对她道：“我想你抱抱我。”

可是沈芙心没有满足她拥抱的愿望。

她指尖流连上姬停的脸颊，忽然将唇贴上了姬停的嘴唇。她咬了那张会骗人的嘴一口，如愿以偿地舔舐到了血腥的味道，血味和梅糖味混杂在一起，沈芙心忽然感到冰冷的水中有东西落下来，她伸手握住，发现手心里正攥着一滴温热的眼泪。

坐在神龛里的上神也会患得患失吗？

沈芙心将她的眼泪攥在手心，心比石头还要硬。水中弥散开泪水苦涩的味道，沈芙心感知到她的手不安地、轻轻搭在自己的腰际，没有沈芙心的允许，姬停没有直接用手碰触她的腰身，而是像方才一样攥着那团衣摆。

姬停在喘息中含混道：“你干脆拔剑杀了我好了。”

“不要，”沈芙心道，“我要折磨你到你死为止。”

姬停制住她伸向自己刺青的手，那块肌肤已经被沈芙心摩挲得发红，红痕填补上了半边莲花的空缺。她仰头看向沈芙心，委屈道：“可是你这样，我已经快死了。”

沈芙心含着她的唇，漫不经心道：“骗我，燕丹和闻人懿都没死，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

姬停听见她说“骗”这个字，小腹都不自然地绷紧了。果不其然，沈芙心轻轻地打了她一巴掌。

姬停依旧不痛，但她在心中将闻人懿骂了三千遍，她到底让沈芙心学走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