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娘重走黄金古国？”

沈芙心见她们都不说话了, 像是达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忍不住道：“也就是说如今不回仙界，是要直接下人界了？”

娘亲趴在莲缸边边，双手扒着瓷缸的边缘, 露出一半浅粉色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女儿看莲子宝宝是不想下人界吗？

莲花浸在水里, 咕噜吐出一串泡泡, 有点纠结。好不容易找回女儿, 应当在她心里树立一个温柔好娘亲的形象。若她真想带自己回仙界的仙山，不然就顺着她意，去小住几日好了？

方才和天道打来打去，恐怕吓着孩子了。

想到这里，莲花探出身子，竭力温柔道：“宝宝想去哪里娘亲都愿意跟着的呀。”

此话一出，在场众仙都用一种悚然的目光看着莲花。莲花笑得更温柔，招招手让沈芙心过来, 她用冰冷的手牵住女儿的手, 近乎撒娇道：“走啊，我们回仙山去。”

沈芙心看着娘亲水灵灵的无辜大眼睛，叹了口气, 心道这样可不行, 娘亲肯定没听说过人界有一句话, 叫做惯子如杀子……按娘亲惯着自己的这个势头，恐怕自己早已死了千八百回了吧？

她一把抱住水缸，将装在缸里的娘亲抱了起来：“不行, 不是说要回黄金古国找度过生长期的方法么？我们现在就出发。”

水缸里的莲花被女儿生疏的抱法晃得摇摇晃晃, 又从缸里探出身子来：“可是”

沈芙心硬起心肠，决意不能再被娘亲惯着, 换了个柔婉的说法：“可是我也很想看看娘亲的故乡呀。”

听见这话，莲花心满意足地彻底蜷了回去，趴在缸边高兴道：“那好吧。”

可怕。身后的挚友三人小分队彻底沉默了。姬停看了眼慎杀，慎杀立刻转过头去假装不认识她，显然还在恨她假死的那件事。姬停又侧头去看闻人懿，却见闻人懿在隔壁邻居的出谋划策下将燕丹用绸布固定在背上，根本没心思理她。

姬停顿时一阵空虚，她微微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剑挥向长空，轻声道：“去。”

长剑破空，瞬间消失在云层内。她站在原地静静等了三息，长剑去而复返，身后还拖拽了一长串神界的车马。她收起回来的剑，先是从景应愿她们手中将负伤不醒的李剑台扶进了马车内，再让闻人懿带着燕丹坐进下一辆马车。

姬停走前几步，跟上抱着水缸的沈芙心。缸里的莲花扭过头，警告地瞪了姬停一眼。

“小芙，”姬停叫住她，“莲花她也要休憩，你与你娘一起坐马车吧。”

不坐白不坐。沈芙心举起水缸便往车里挤。水缸太大，卡在马车门前，莲花这时如梦初醒，晃晃女儿的手：“宝宝累不累？”

沈芙心如实道：“不累啊。”

莲花内疚道：“是娘亲不好，累着我们宝宝了。”

沈芙心不知如何接话，她忽然对娘亲可怕的纵容有了更具体的认知。就在心念之间，莲花不知给自己施了什么术法，巨大的水缸瞬间变成小小一个，刚好能让沈芙心双手捧在手上。

缩得小小的娘亲双手捧着脸蛋，笑吟吟道：“这样就方便多啦。”

沈芙心捧着她上马车，姬停站在车门边，替她们掀开车帘。她看着她们坐好后，便翻身骑上了一匹白色战马，伸手摸了摸马鬃，与另一侧的慎杀一同策马护着马车队往人界奔去。

马车很宽敞，有翡翠小桌，软椅上也满覆绮罗。

沈芙心小心翼翼地将娘亲放在翡翠桌上，下意识撩起纱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姬停。

她垂下眸，尚在出神，水缸内的娘亲便扶住缸缘，仰头望向她：“你跟姬停闹别扭了？”

面对娘亲，沈芙心产生了短暂的沉默。她放下纱帘，学着娘亲的样子趴在小桌上，扶着水缸轻声道：“她骗了我，我认识的姬停一直都是姬停，不是什么吾真。”

莲花顿时觉得这事好办多了。吾真跟自己是同辈人，年纪对于女儿来说太大，又天真得不太聪明，别人求她帮忙她就帮，如若女儿跟她在一起，肯定会因为吾真总向别人施以援手而散尽家财，然后就是吃苦，没钱，穷困潦倒挖野菜吃……于是莲花喜气洋洋道：“太好了，那宝宝不要她就好了！”

沈芙心不说话了。

娘亲原本还高兴地在水缸里游来游去，但她见女儿情绪不高，便踮着脚从那些莲叶上踩过去，努力攀到沈芙心的袖子，轻轻扯了扯：“怎么了嘛。”

沈芙心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娘亲，你当年认识的姬停是什么样的？”

当年认识的姬停啊。莲花枕在女儿的衣袖上，努力回想了一下：“我最开始遇到她的时候，她跟你年纪差不多。那时候的吾真还很年轻，穿一身便宜料子的玉色衣衫，又天真，又傻，理想主义得可怕，经常和闻人懿因为意见不合大打出手……哦，多半时候是闻人懿先要打她。

“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对于一些在寻常人眼里司空见惯，根本不在意的地方又太在乎。似乎是因为她来自一个叫做太阴的国度，那里的人听说都跟她有点类似，只不过吾真她或许会更加固执罢了。”

沈芙心想起箬国。她知晓姬停在意，其余人不在意的东西是什么。听到这里，她轻声道：“那后来呢？”

莲花平静道：“吾真成神后就变了。”

“她觉得当年根本不应该主动提议?*? 让我上神界册封，但事实是无论她提或者不提，我都会因为本能选择继续这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自我离开黄金国的那一瞬起，被压抑的生长期便到来了，我会饥饿，需要觅食，久而久之邪祟无法填满食欲，只有彻底清除更黑暗的东西才能结束这一切”

沈芙心垂眸看着娘亲。

她讲得有点累了，在水缸里认真洗了洗脸，继续道：“莲花血脉存在当然有它存在的意义。我们的共同的母亲是始娥，始娥不在了，在必要情况下，我们将代行创世神的权利，清扫一切为害世间的邪物。如若我一直待在黄金国，我会永远睡睡醒醒，被迫待在沙漠之下，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天性被压抑，自然也没有成长期一说，更不会有你的存在。”

说到这里，莲花忽然想到什么。她忽然抬头期待地望向女儿，温声道：“如若你是我，你会如何选择呢？”

沈芙心想起前世被人为选定好的命运，想起那些风雪与将她困住的金玉楼阁锦衣华服，想也不想道：“我不想永远待在一个地方。”

“不愧是娘亲的宝宝，”莲花紧紧贴在女儿的袖子上，将沈芙心的手腕抱住了，“我就知道我们宝宝会跟娘亲做一样的选择！是亲生的好宝！”

沈芙心心间软软一片。

她凑过去，与小小的娘亲贴在一起，娘亲的身体冰冰冷冷的，还带着水下的血腥气。她想哭，娘亲这些年不知晓受过多少苦，如若自己能选择，当然希望娘亲可以永远无忧无虑地待在黄金国，可是她无法替娘亲做决定，自己的出生是娘亲受苦的另一重体现，如若可以，她希望自己从来没来过。

沈芙心怕娘亲发现自己的眼泪，勉强克制住情绪，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她道：“娘亲，那你恨姬停吗？”

莲花笑了，道：“除了你以外，我平等地恨所有人。别说区区一个姬停，慎杀闻人懿燕丹，还有你那群从来没见过的邻居我也恨，对了，还有那个叫做赵览萤的，是这个名字吧？反正这世上就没有我不恨的东西。”

沈芙心垂下头，心道娘亲连赵览萤这事都知道了，娘亲知道的时候肯定很伤心，自己又给娘亲添乱了。

小小的娘亲摸了摸沈芙心的指尖，温柔道：“但是呢，如果是宝宝喜欢的东西，娘也可以勉强多喜欢一点点，至少不做到直接杀掉。”

沈芙心惊讶地抬起眸。莲花温柔道：“反正宝宝应该也下不了手杀人吧？娘亲做惯了恶人，恶人让娘亲来当就好啦。”

……什么时候才能把娘亲心里对自己的可怕印象清除掉？沈芙心暗暗下定决心，一时间姬停的事也没有那么要紧了，当务之急是让娘亲去掉这样的印象，不然被娘亲发现自己在仙界已经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