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芙心讨厌麻烦，也想不到要打包带走，这种事当然不是她做的。

她抬眸望向一旁的姬停，她忙来忙去，似乎忘记了自己断掉的胳膊还没修好，或是一时半会修不好。此时那条胳膊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在一起。缸中坐着的莲花显然很烦她，正频频用眼神剜她。姬停像是习惯了，又像不在乎，这片岸堤快要塌了，她正径自帮她把水缸往岸上更远的地方挪。

姬停察觉到沈芙心的视线，刚抬起眼，便见水边的小芙将眼神错了过去。

她从芥子袋里掏出一盏冰酪，捏着瓷羹递到娘亲嘴边：“娘亲，这个好吃。”

莲花盯着眼前的冰酪，显然有些为难：“可是娘亲不吃这个呀。”

沈芙心迟疑道：“那娘亲想吃什么？”

“这个啊，”莲花听着正由远及近而来的震撼脚步声，思考道，“先前还没想过我应当吃些什么，不过前些天娘亲知晓了，菜谱里最好吃的那种东西应当叫做天道”

雷霆震响！水缸中的莲花探出上半身，兴高采烈地指着天际踱步而来的女巨人，扬声道：“就是这个呀！”

天道依旧未能修出真正的实体。

祂的身体一半正长出森森白骨，这些骨头支撑不住血肉，一缕缕的肉条正挂在祂空荡荡的肋骨上，不断往下滴落黏腥的血。而另一半则是女性模样，血色鳞羽遮盖在祂起伏的前胸以及下身，仿若穿了一件极神圣的羽衣。这些鳞羽折射出奇异的光彩，沈芙心是第一次看见祂，她定睛望去，却见那些折射的光点并非是什么自然的阳光，而是无数双闪着妖异光芒的眼球。

沈芙心忍住恶心，名为天道的怪物已然走至她们不远处，祂太高太大了，只需要动动脚便能将一整座山峦踩成青褐色的泥。沈芙心握紧手中的水剑，挡在娘亲身前，却被莲花轻轻退开了。

莲花心情很好，鲜有地对除却女儿之外的人露出几分好颜色：“吾真，你带她走远点。”

饶是姬停也有些迟疑。她知晓莲花的实力，但除却莲花这等创世神血脉，自己的神力亦是神界第一，堪有与天道一战之力。她确认道：“不需要我与闻人懿她们折返相助么？”

“暂且不必，”莲花道，“躲远一点。”

姬停望向沈芙心。沈芙心没看她，径自从她身旁走过。姬停没说什么，从地上捞起李剑台，半搀半背在背上，往莲池结界外走去。就在她动起来的那瞬间，姬停忽然听见沈芙心状似无意道：“为何不医治你的胳膊？”

姬停怔了一下。她想起来胳膊这回事，垂眸如实说了：“有道陈年旧伤在这，治起来费时间，晚些再说。”

沈芙心道：“痛吗？”

姬停想了想：“尚能忍受。”

沈芙心冷笑一声，从她身边走过去：“痛死你得了。”

闻言，姬停只是苦笑了一下。她将李剑台往完好的那边胳膊上担了担，另一边三万年前齐根切断过，伤在神本体，伤未好全又不得不向神界宣战，她隐约记得似乎是天道耍了什么阴招，败后神魂又在那尊神像中受了三万年的折磨……如今再受伤，哪能好得那么快。

她早已不是娘亲和姥姥的小停了，这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变了，她自然也不会一直停留在往先身为“姬停”时的模样。成长的代价是受伤，每个人都一样，昔年她肩负更多责任，能忍则忍，如今更不会仗着自己受伤喊痛，用不属于小芙的责任博取小芙的同情和谅解。

她半背着李剑台走出结界，将她放在地上。李剑台脉象平稳过来，景应愿她们师尊中有一位曾是人界丹修的，此时便取了药草来敷她的伤处。姬停正了正自己的胳膊，骨与骨的衔接处隐隐作痛，她此时没时间细细去管，抬眸道：“闻人懿呢？”

“去了丹殿，”慎杀道，“燕丹还在那里。”

姬停抬眸望向步步逼近的天道。她们已然从接天莲池边撤开，只静静等待着莲花与天道的这一战。她能够理解为何莲花不容旁人插手，这是宿命与血脉之间的斗争，凌驾于天地之间的规则与滋养哺育万物的灵气互相吞噬，噬咬，近乎于天地初开时的野兽

那个女性模样，一半血肉一半白骨的巨人已近在眼前。

与此同时，沈芙心也在抬眸看。随着天道那半凝结的实体一脚踩下，她们都看见了万千条肃然往天际缠绕而去的莲梗！

那些枝干攀附在巨人的小腿，前胸，面颊，贪婪地卷食祂每一寸血肉。天道被激怒，随着一声足以将三界撼动的，惊雷般的怒吼声，祂伸出双手！

那双手一半是蠕动着的血肉，一半是森然白骨，祂狠狠抓住身上缠绕的莲花莲叶，将其一把撕碎

进食是一种最简单，最直接，能最快速度填饱欲.望的动作。

沈芙心凝视着天际的战况，她没有丝毫食欲，只有想将天道杀灭的恨意。就是这样一个东西，生生将她与娘亲分离开，她攥紧手中的剑，甚至想要冲上去割断祂的喉咙，手腕却被身旁的人轻轻攥住了。

姬停见沈芙心回头，她怕她生气，立刻有些拘谨地松开手。她低声道：“你娘亲与天道相生相克，互为天敌，若你娘亲不发令，此时我们还是不要打乱战局的好。”

沈芙心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仍在生气，不想理她，一把将她的手打开了。此时她们只能等待，姬停静静站在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被沈芙心拍红的手背。

小芙好大的力气，姬停想。力气大是好事，有力量才不会被人欺负

她和莲花是一样的思维。小芙年纪小，独自走来受过许多委屈，如今能发脾气反而是好事。姬停望向丹殿的方向，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不知晓闻人懿那边如何了。

与此同时，丹殿。

几座丹炉皆倒在地上，在玉质的地面上砸出硕大的凹坑，灵火蔓延在无数珍奇药材表面，将其尽数都烧毁了。往昔聚集在丹殿中的几位仙童皆不知影踪，这处除却烈火燃烧的声音，就只剩下偏殿传来的砰砰拍门声。

当闻人懿赶到此处时，她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最先赶至偏殿，于是将在外面上锁的殿门劈开了。殿门轰然落下，几位丹童哭得眼眶红肿，此时竟然不计前嫌，也不骂闻人懿擅闯丹殿了，皆哭着扑向燃烧着的正殿。

闻人懿心下惊骇，踹开丹殿大门，便看见燃烧着的丹鼎之间躺着一个人

正是燕丹。

第117章 莲子永远当宝宝就好了。

丹鼎横倒, 鼎内不息的灵火已然蔓延上燕丹被烧成焦黑色的衣袖。满室燃烧着的火焰里，她像一只力竭啼血的鸟，轻飘飘地倒在尽是尘灰的地上。

闻人懿穿过烈火扑到燕丹的身旁，刚抓住她冰凉的手, 燕丹便缓缓将自己的指尖从闻人懿的掌心中抽了出来。她平静道：“我知道你恨我, 你走吧。”

闻人懿抿唇, 她将燕丹从地上一把拽了起来。

这位丹神昔年刚飞升成神时也是风光无限的, 闻人懿还记得她白色的袍袖不染尘埃，那时燕丹的长发还没有白尽，而是呈现一种如鸦羽般浓郁漂亮的黑色。她像根正不停燃烧着自己的蜡烛，怀揣着全部的希望与抱负来到神界。

但再亮的蜡烛也有烧尽的那一日。

闻人懿想起数万年前的那一夜。

她们二人酒醉后躺在廊下，燕丹长发散乱，轻轻枕着自己的大腿，不安地转动了一下，侧眸望向自己的方向。她眸中有迟疑, 有不安, 却没有对神界的不信任，闻人懿听见那时的她轻声对自己道：“你说为什么，神界之前的那些丹神都陨落了？”

闻人懿对此没有印象。她自从被册封作战神后, 与吾真慎杀总是被分派往不同的地方, 少有能回神界的时候, 即便回来了，不知为何也总是碰不到面。她与慎杀都忙得焦头烂额，吾真那头工作的情况似乎又要更棘手些, 偶尔见她回来, 似乎总是在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