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湛虚猛然抬起头。她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的师尊,颤声道:“师尊想让我去何处?”

轩辕台主道:“去一切你想去的地方。此处已经不适合你了,我再拘着你,也是枉然一场。”

这位素来骄矜的太子殿下顿时无措起来。

恍然间,她仿佛又回到青帝灵山的那个雨夜,沈师妹撑一把小红伞,走得那样快,雨水尽数淋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巴巴地跟着她,像一条固执的丧家之犬只是那时自己仍相信珍贵的东西丢了仍然能失而复得,自己对沈师妹是如此,对师尊亦是如此。

可是没有人会永远留在原地惯着她。

喻湛虚喉间苦涩,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怔然看着师尊。

轩辕台主别过眼,低声道:“湛虚,你为仙千载,依旧没有割去前尘,还是不懂自己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你如此心性不定,永远都不可能成神。”

喻湛虚脱口而出道:“我想出人头地。”

但真是如此么?就在她话音未落的瞬间,轩辕台上,喻湛虚眼前闪过模糊的残影。她说服不了自己,千余载前,母皇手心掉落下来的术士丹药跨越时间与空间,再度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下。

加了不知多少铅的假丹被母皇藏在龙榻最深处的黄金匣里,日日夜夜掺以露水服下。服下丹药的母皇会做怎样的梦呢?喻湛虚不敢去想,她已然超脱人界之外,母皇的尸骨却早已腐朽,她一定很孤独。在最后的日子里,她还会想起湛之吗,会后悔那夜的长剑没有斩在湛之俯下的脖颈上吗?

那枚圆滚滚的东西像丹药,像莲子,像喻湛虚未被斩下的人头。她恍惚而沉默地蹲下身去拾,将它攥在手心时,才发现是那只坏青鸾吐下来还她的故国红花。

喻湛虚不再戴花。她将花收了起来,在轩辕台主面前站了几息,忽然抬眸道:“您可知晓,我的故国,如今如何了?”

轩辕台主仿佛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件事。她凝视着喻湛虚失去血色的脸,轻声道:“约莫两千载过去,虽然叛乱早已被平定,但不再有你母皇那样的人当权,一切都被颠覆了。”

……被颠覆了,什么意思?喻湛虚颤声问道:“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如今它的名字是箬国,”轩辕台主道,“如若你真想知晓,便离开此处,回你真正想去的地方看看吧。”

*

与此同时,仙界,玄都花界。

沈芙心恢复意识的瞬间,忽觉周身传来一阵刺骨冰冷。

她恍惚以为自己又重生了一次,回到了那年的青帝灵山,刚被赵览萤责罚的时候。她骤然睁开双眼,恢复听觉的耳畔果然传来李剑台熟悉的声音:“沈师姐,沈师姐你醒了?”

她眼前一片模糊,神智仍如始娥开天辟地时那般混沌无序,刚想开口说话,嘴里便被塞了一勺热乎乎的甜羹。甜味让沈芙心逐渐清醒过来,刚想接第二口,那碗甜羹便被撤走了。

李剑台见沈芙心仍没有反应,抱住装满水的丹鼎便开始抽泣:“沈师姐,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死。自己没有死,死的人是姬停。

意识还未回笼,沈芙心便本能地动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正浸在丹鼎中,而丹鼎装了约莫到她脖颈处的冰水,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但此时这些都是次要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姬停的魂魄还未招回来,她要去给姬停招魂。

她刚准备从鼎里爬出来,便有人接手了李剑台这头的工作,将一条过了冰水的绸帕贴在沈芙心的额头上。沈芙心抬眸扫了一眼,却见如今鼎边站着的人是景应愿,不光景应愿在,慎杀与结夏剑尊她们都在,正围作一圈将自己守住。

沈芙心扯了扯唇角:“你们做什么?”

“你发高热,她们将你带回来了,”李剑台从边上冒出来,扒着鼎边道,“沈师姐,你生病了,不要再出去了。”

沈芙心道:“那姬停怎么办?总要有人接她回来。”

她话音刚落,便见慎杀垂下头,似乎是悄悄抹了一把眼眶。沈芙心这才看见慎杀指尖大大小小都是伤痕,想来是情绪难以自制时自己弄伤的。

沈芙心不说话了。

她想起自己曾说过无数次要将姬停轰出去,不许她与自己睡一张床,在人界做同伴也只是利益相关,回到仙界就分道扬镳,才不管她死活。可真到了这样一天,为什么自己会不惜代价,为什么要将她的魂魄招回来?

她还想起在阿修罗界时,那个将她与姬停关在其中的裂祟。

这人身份不明,总是一幅游刃有余的讨厌样子,受了委屈也不会流露出情绪,就算蜷着身子在她的浴桶里睡了那样多个日夜也没有关系……明明她们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却能在自己昏迷时在榻前一直守候,给自己带糖,给自己善后。

沈芙心沉默着望向桌边那罐还没吃完的梅饴糖。

姬停究竟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去挑选的呢。她身无分文,身上的钱都在自己这里,空着手去,却能变出那些兔子糖和新开的莲花……在为自己做这些事情时,她就没有一句怨言吗?

沈芙心不知晓自己是何时开始对姬停格外留意的,但她却还记得在裂祟中,姬停俯身向自己的那瞬间。

裂隙开的那瞬间,是因为自己的心动了。

她推开李剑台再度递过来的甜羹,一言不发地坐在冰水里。先前也有人对自己好过,凭空出现在青室桌上的莲花,送来的最讨厌的累赘衣裙,莫名其妙许诺却不兑现的那些诺言……

正因为沈芙心知晓什么是假意,故而这一世,她才能看见真正的真心。

姬停不像赵览萤,她不是完美无缺的假人,她当然有缺点。她也不像喻湛虚,她比沈芙心曾见过的所有人都更有担当。可是她死了,死在沈芙心看不见的地方,这让她如何能不怨恨。

天边云霞翻卷,雨停了,金光洒在沈芙心仙山之巅的院子中。

隐约间,她自窗中望见云中有天兵执剑刃而来,阵仗远远比上回更可怖。沈芙心心中毫无忧惧,她沉默着自桶中站起身,拧了一把湿淋淋的衣袖,轻声道:“祂们来了。”

众仙似有所感。慎杀执刀不语,轻轻将沈芙心的屋门打开,望向天际显然有备而来的诸位天兵天将。

她没忘了姬停先前的嘱托,隐隐猜到李剑台的前尘往事或与神界有关,于是伸出手扯了一把这个正开始微微发抖的少年,将她谨慎地护在自己身后。

这个了结的时间来得刚刚好,沈芙心想。

她轻声道:“或许就是今日了。”

第112章 没被小芙打过的女人已经不多了。

自天际策玄色天马而来的诸天兵面覆面具, 为首者正是先前在花庭传讯的新神将。她手执缰绳在云间狂奔,手中长枪上系着的红缨在云层拖曳出一条虹色,只是转瞬之间,约莫数百天兵已然近在眼前。

沈芙心衣上犹带湿意, 形容苍白狼狈, 从鼎中爬了出来。

一旁的景应愿伸手想要扶她, 却被沈芙心轻轻甩开了。青衣碧眸的女仙朝天张开右手, 景应愿这才看见她右手掌心竟然不知何时烙上了一片撕裂般的疤痕,想来是先前操控力量招魂时撕伤的,于是道:“沈芙心,你”

沈芙心恍若未闻,将笼盖整座仙山的结界撤下。